第11章
“嗯，”倪儿在镜前坐下，漫不经心地问道，“都有些什么人啊？”
“都是一些常来的客人，有北宫世家的介川公子，霹雳堂的二当家，天下钱庄的王老板，还有……”春晓却迟疑了起来，搔首踟蹰。
“这些人不过是一群只会享受声色犬马之乐的畜生罢了，还有谁呢？”倪儿执起象牙梳，雪白的梳齿轻轻划过三千发丝，荡起一片墨玉般的澜漪。
“还有……”春晓看着小姐，脸上突然浮起一种暧昧的笑意，“还有上次的那位公子！”
倪儿霍然回首，眸中惊讶掩饰不住：“他来了？”
“是！”春晓欢悦不已，“他现在就在下面等着呢，要不要奴婢去叫他上来？”
那一刻，倪儿竭力克制住自己激动焦躁的心，他怎么会来呢？晚春一别，已过数月，她以为他早已忘了她。毕竟，像她这样的风尘女子，是要多少有多少的。又有哪个男人会如此深情不忘、执着专一？
一念及此，她忽觉全身冰凉，精致的象牙梳从指间跌落，断为数节。
玉人阁楼下的雅座中。
盛装华服的女子款款步下红楼。一袭委地长裙曳出缕缕光华，颈间璎珞披垂，珠光流转不息；鬓上步摇轻晃，凤嘴衔出一串流苏；腕上手镯如碧玉、如翡翠、如一江春水；秋波脉脉，凝睇传情，一笑，倾倒众生。
“哎呦呦，我的小祖宗，你可来了！”老鸨一挥手帕，忙将她迎下来，“再不来我这店都得因你而关门了。”
倪儿美眸含笑，轻移玉步在酒桌前坐下，展颜一笑，算作赔礼。如是，依旧掩不住天生曼妙的姿仪。
“这就是名满姑苏的玉人阁花魁——倪儿姑娘？”一位新来的恩客盯着她上上下下看了一番，啧啧称赞，“不错！不错！果然是天姿绝色啊！闻名不如见面！”
“多谢！”倪儿稍稍低眉垂首。
“倪儿姑娘，今晚本公子要定你了！”一紫衣公子吞吐着酒气，指着在座众人，大袖一挥，“你们——谁也不许跟我抢！”
此言一出，众人皆嘘。
“哎呦呦！我说四公子呀——”老鸨忙扭着腰肢走到他身边，谄媚道，“您可是北宫世家未来的主人，谁要是跟你抢那不是明摆着跟整个北宫世家过不去吗？”老鸨细长的猫眼扫视了一眼全场，满脸堆笑，“只是今天在座的诸位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家可是难得一聚，何不先让倪儿姑娘献舞一曲呢？最近啊，倪儿可又学会了一曲新舞，就让她来给大爷们助助酒兴。”老鸨一声高呼，“倪儿，还不快去？”
红衣女子却一动未动，淡淡道：“我今天身子有些不舒服，还是改日再跳吧！”
“什么？”老鸨狐疑地盯着她，厉声道，“叫你跳就跳，别扫了大爷们的兴致。”
“不跳也可以，今晚陪陪本公子就是了。”北宫介川一脸的轻佻放荡，“如此良辰美景、如花佳人，岂能辜负？”
倪儿看着他那张因长期纵情声色而颓败浮肿的脸，忽觉恶心，遂别过头去。
“来人啊，给我把倪儿姑娘请进房去。”北宫介川喝道。
一直侯在门外的北宫世家的几个武师立即进来，齐齐喊道：“倪儿姑娘，请！”
“不要勉强我做任何事情！”倪儿拂袖而起，转身离去，丝毫不理会这位势焰熏天的世家公子。
“来人，给我将她带回去！”北宫介川一拍桌子，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本公子就不信还降服不了区区一个青楼女子！”
“是！”武师纷纷答道，合围上前，如同一群饿狼扑向一只瘦弱的羔羊。
“慢着！”随着一声轻喝，一道白影奄忽闪入人群，将那一袭红衣从虎狼之中拉了出来。
被救出的女子诧异地抬起头来，却正好对上他的眸子，刹那间失神。
数月不见，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潇洒，一身白衣恍如月华流转，三千青丝披拂肩上，宛如倾落的天河。人依旧，情依旧，眸中光华依旧。
那一身白衣、落落月华，仿佛自天地初生，就亘古如此。
也将会，一直如此。
她感到被他握住的手是从未有过的温暖，那一瞬间，她的心里甚至燃起了小小的幸福的奢望。
如果，能够永远被他这样爱恋，受他保护，那该多好？
可是，那只被他握在掌心的手，却是冷汗涔涔。
月浅言看着北宫介川，凛凛道：“既然倪儿姑娘身体不适，北宫公子又何必强人所难？”
“你是谁，也配管我？”北宫介川傲慢地抬起头，踱步至他面前，“难道你是她的相好？”语未毕，他自己已哈哈大笑起来，惹得满座衣冠也狂笑不止。
突然，“啪”的一声清响，一堂笑声戛然而止。
“你……”北宫介川捂着火辣辣的脸，眼中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你竟敢打我？”
“是又怎样？”倪儿盯着他，狠狠道，“我说过，任何人都无法勉强我做任何事情！”
“好，算你狠！”北宫介川盯着眼前这张容颜绝世却又冰冷决绝的脸，抬起的手掌始终无法落下去，“罢了，我北宫介川从来不打女人！今天就放过你，不过以后你给我小心了！”他狠狠一跺脚，大踏步朝门外走去，却猛然回头道，“不过你小子给我记住了，本公子绝不会放过你，整个北宫世家也绝不会放过你！”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说给月浅言听的。
“没事了，他们都走了。”月浅言扶住红衣女子颤抖的香肩，安慰道，“你……”
然而他话音未落，那一袭红衣却突然瘫倒在了他怀里。
“倪儿！”他失声惊呼。
一滴眼泪，从她缓缓闭合的眼睑溢出，划过清丽苍白的脸，滚落到他手心。
这一过程，仿佛过了千年万年数不尽的劫灭与磨难，穿过浩浩长路，才终于到达轮回的起点。
然后凝成一滴相思泪。
第十四章 且看寒梅未落花
更新时间2012-3-9 12:43:41 字数：2506
血。
一片绯红的血光。
一场泛滥的血海。
地上尽是倒塌的残垣断壁，烧焦的木头冒着滚滚青烟，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废墟之上，空气中弥漫着死亡与鲜血的味道。
一队修罗踏着亡者之舞的节拍，从炼狱走来，个个面目狰狞，表情诡异，仿若勾魂的怨灵。
给尘世带来死亡的惊惧、恐怖，也将人渡往彼岸永生的乐土。
杀戮还在这一片废墟之上持续，哀怨的呼喊声断断续续传来。
女孩躲在后院最深的一间房中，低低哭泣，孩童本该纯净的眼眸中，却映满了血红色的光芒及死亡的恐惧。
那一日，她亲眼见到了家族的毁灭。看着那些从天而降的地狱修罗持剑踏平了昔日的家园，看着亲人在剑光下、在火海中痛苦地呼号，看着他们最后一个个在绝望中死去。
为什么他们都死了，她却活了下来？
“凌儿快走！梅家不能没有后人！”母亲的面容被烧得异常扭曲，然而凄厉的呼喊声却穿过重重烈焰直抵她耳膜，一寸寸撕心裂肺，“要记得报仇啊！要报仇……”
那一刻，才十二岁的她紧紧抱着梅家世代相传的紫玉笛，躲在黑暗的角落里，泣不成声。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坚硬的铁门被强行撞开，门外灿烂的阳光霎时射入隐蔽幽暗的密室，夺目刺眼。那一瞬间，她脑中一片空白，这座建在地下的密室，是她最后的底线，也是梅家最后的堡垒。可现在，已然被攻破！
“不！”她霍然大喊，冲了出去……
“不！”
云罗锦帐中，绯衣女子猛然惊醒，急呼而出。
帐外珠帘一阵晃动，绿衣侍女急急跑了进来：“小姐，怎么了？”
“没事。”倪儿调整了一下情绪，复又躺下，却已汗湿重纱。
她痛苦地闭上眼，又是那个梦魇。
多少年了，从江城到姑苏，从青葱少女至长大成人，时空已然换了一个又一个，但那个梦却如影相随，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在每个不眠中夜，每次午后梦回，提醒着她，她还有大仇未报、夙愿未了。
她忽然不再抑制，任泪水决然涌出。一头青丝在枕上散开，如帷幔一样遮覆了她泫然哀泣的脸。
霍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月浅言焦急的喊声：“倪儿，你怎么了？”
绿衣侍女瞧了一眼半开的门，掩嘴一笑，都什么时候了，他还顾及着什么道德伦理，装什么正人君子？若担心她，直接进来不就是了。
不过，春晓还是走过去，为他拉开虚掩的门，恭敬道：“月公子，小姐刚才不过做了一个噩梦，已经醒来，并无大碍。”
闻及此言，月浅言稍稍吁了口气：“那就好。”
“小女子并无大碍，不敢劳烦公子费心。”倪儿冷冷的声音自罗帐中传来，带着几分不同于往日的肃穆、庄重，“春晓，请月公子前去梅园赏景，我稍事梳妆，随后就到。”
“可现在还是秋天，梅花还没开啊！”春晓大为不解。
“姑娘有所不知，梅在心中，不在枝头。”月浅言淡淡一笑，看着春晓，“还请姑娘带路。”
月浅言来到后院的梅园中，不禁惊叹。
落梅轩。
梅落之时，雪亦无声。
不愧为姑苏头号花魁倪轻尘的别院，园如其人，人如其名。
深秋十月，尚未到梅开雪落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