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但那些看似随意栽种实则布局精巧的梅树，却令人一看之下，乍然生出一种恍惚的惆怅。
是历尽诸番风雨后、岁月洗练出来的沉稳与沧桑，是根植于大地、曲折伸向天空的坚韧与顽强，也是凝聚一生的力量只为一次花开的执着与悲凉。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时光倥偬，花谢又开，但无论怎么开，今年的花永远都不会是去年的花了。
更遑论赏花人。
月浅言陷入了沉思，丝毫未察觉到主仆二人的到来。
绯衣女子一袭盛装华裳，飘然出现在梅园月牙形的拱门下。身后绿衣侍女罗裙及地，手捧一只金碧托盘，一同进来。
“公子好雅兴，独对空梅而自赏。”倪儿的唇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似赞赏又似嘲讽，“可惜我这名为梅园，现下却只有枯枝残根，未免扫了公子的雅兴。”
月浅言淡然道：“无妨，能得倪儿姑娘允诺，进梅园一观，已是不胜荣幸。”
倪儿秋水般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隐痛，却蓦然回首：“春晓，斟茶。”
“是。”绿衣侍女长袖一翻，将紫砂壶托在手中，随即手腕一沉，两道水柱如流云般射出，恰好注入下方空着的杯子中。姿仪曼妙，斟茶手法更是妙绝，少一滴未满，多一滴则溢。
“月公子，”倪儿兰指一推，“请。”
“多谢。”月浅言衣袖轻拂，也不见得他有何动作，空杯已然落下。“果然是好茶！撷洞庭君山之巅的绝顶云雾，取地底三十尺深的扬子江水，再配上倪儿的蕙质兰心与春晓姑娘高超的斟茶手艺，此茶，堪称一绝！”
倪儿眉目含笑，微微低首，轻道：“此茶的确是产自洞庭的云雾，水也是深埋地底的扬子江水，竟然能被公子一一说中，倪儿深感佩服。”
“不敢当。”月浅言衣袖拂开，笑意优雅而从容。
倪儿黛眉轻蹙，忽道：“月公子，你为我得罪了北宫世家，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月浅言微微一笑，自信道：“不必担心，再怎么说我也是月华山庄的少庄主，月华山庄虽不如北宫世家强大，但他们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倪儿轻轻“嗯”了一声，微笑不语。
月浅言看着她，亦沉默。无需言语，两人皆明白对方所想，遂相视而笑。
园中梅花虽未开放，却依旧清香四溢，和着江南十月深秋的细雨，微寒。远处更漏传来，时光已悄然流逝。
“如此枯坐，到底辜负了韶华。”绯衣女子揽裾而起，离座走下白石台阶，清冷的秋风穿过梅树撩起她秀美飘逸的长发，“不如我来舞蹈一曲，可好？”
月浅言淡淡应道：“好。”
“此曲名《五月寒梅落》，是北宫介川他们威逼利诱也没能看到的那曲新舞。”她蓦地回首，凄然一笑，“只跳给你一个人看。”
彼时，春晓已退出落梅轩，园中只剩下了月浅言与倪儿二人。
梅树苍老遒劲，孤独地立在寒风中，仿佛等待一曲春音的到来。
那一袭亭然玉立的红裳，忽然动了，刹那间仿若给整个梅园都注入了生机。
妖红的裙裾在风里飞扬散开，随着舞步的变化呈现出千百种姿态来，如西天幻化流动的云霞，如苍穹陡然升起的火焰，如晚风中翩然降落的木棉花，甚至如幻想中冬季的那一树树红梅，卓然不凡，傲雪挺立。
她是梅花，梅亦是她。
只此一舞，绝世倾城！
舞者的节拍越来越快，一头五尺长的青丝被劲风激飞而起，如柳絮般在风里徘徊、飞舞，身上环佩摇曳作响，清越悠扬，如泠泠琴音幽谷回响，给人一种正值胜春而非深秋的错觉。
月浅言良久无语，静静地凝视着不远处那一袭妖红的华裳，看着她时而旋身飞舞，时而低眸垂首，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无尽的妩媚妖娆，却是那样高傲而美丽。
忽然，舞者解下束发的黄金璎珞，手腕一抖，挥舞成一条长鞭，寒芒闪烁，如灵蛇般向月浅言刺去……
第十五章 年华风柳共飘萧
更新时间2012-3-13 12:54:49 字数：2674
眼看着那一道寒芒直向自己刺来，月浅言霍然腾挪而起，转身避开，并迅速反手抓住了鞭尾，冷冷问道：“你要杀我？”
“是！我要你死！”绯衣女子紧紧扯住长鞭的另一头，眼神凛冽而决绝，“刚才的茶水竟然杀不了你，那我只有自己出手了。”
“茶里有毒？”月浅言深感意外，实在想不出自己为何会跟一个风尘女子结下如此深仇大恨，他抬起头，“你要杀我，为什么？”
“等你死了我再告诉你！”倪儿手一挥，猛地将金鞭从他手里抽了出来，“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你们月华山庄近年来在江湖上声名鹊起，武功高绝，所以——”她蓦地抬头，狠狠对视着他，“别怪我用那种龌龊的手段！”
月浅言苦笑，眼里浮起雾一样的温柔与凄伤：“倪儿，我一直当你是知己，从相遇到现在，我都是一心一意待你，而你却口口声声说要杀我！到底为什么？”
绯衣女子面色微微动容，却依旧冷冷道：“我说过，等你到了黄泉，自然就会知道。”言罢手腕一抖，长鞭携着一股强大的劲气直直扑向月浅言面门，所到之处，草木摧残，出手毫不留情。
“原来你会武功，为什么要隐瞒呢？”月浅言并不还手，只是一味地避让，但他眼中的哀伤却越来越浓，“倪儿，你放着好好的名门闺秀不做，为什么要来这烟花是非之地呢？”
“还不都是因为你！”倪儿大声道，一扫昔日的稳重矜持，“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自取其辱，来做这世间最令人所不齿的事！”
月浅言脸色却刹那间变了：“因为我？”
“对，都是因为你！”倪儿眼神冷定如铁，旋身飞起，金色长鞭在手中舞成螺旋状，搅起漫天的花瓣、枯叶、尘土，一齐向月浅言席卷而去。
月浅言脸色微变，想不到她竟有如此高深的内力。但他又不敢还手，只得步步退让，却奈何对方一心要置他于死地，步步紧逼。
这一场打斗，立马演变成了你追我赶的舞台戏，却害苦了园中的花木、假山、石桥、凉亭……昔日缤纷景致在浩荡凌厉的气势下纷纷被摧残，轰然坍塌，爆发出一声声巨响，甚至惊动了墙外。
“怎么了，怎么了……”一大群风姿各异的美貌女子从园外急急赶来进来，却在看到这一幕时骇然失色，“天啊！”
“小姐！”绿衣侍女拨开人群，奋力挤了进来，大声疾呼，“小姐，别打了，你打不过他的……”
“她居然会打架！”一粉衣女子惊讶至极，“同行这么多年，居然不知道倪儿姐姐会打架！”
“咦？”另一女子指着月浅言道，“那个男的是谁？”
“我的小祖奶奶啊！你要打架也别在我这打啊！”老鸨听到消息，立即赶来，众人忙让出一条道来，就听她撕心裂肺地喊，“你会把我的场子都砸了的！”
园中两个人却充耳不闻，越打越猛。只听“哧啦”一声，一道劲风将一株合抱粗的梧桐猛然折断，顿时，沉重的枝干夹着雷霆之势朝园外众人倒去，瞬间引起一阵尖叫。
“妈妈快带姑娘们走，这里我来劝架！”危急时刻，春晓挺身而出，宽袖一展，巨硕的梧桐枝干在半空中突然被拦截，偏离了原先倒地的方向。
“那就交给你了，你死也要帮我拉住她！”老鸨吓得几乎瘫软，赶紧招呼着那一帮花容失色的姑娘们离开。
背后，春晓却叹了口气，从地上拾起一截枯枝，欲奔上前去：“小姐，我来帮你！”
绯衣女子闻言回头，喝道：“春晓，退下！”
“可是，小姐……”侍女似心有不甘。
“叫你走就走！”倪儿厉声道。
“是。”深谙小姐言出必行的性情，春晓只好悻悻退离。
长鞭在握，倪儿竭力平复着自己狂躁的心，冷冷道：“月华山庄少主，我们的事不需要任何人插手！”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可为什么直到今天才下手？”月浅言剑眉深蹙，神色忧郁，“你如此苦心积虑接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恨、你！”默然良久，倪儿才缓缓吐出三个字。
原来从最初的最初起，他们的这一场相遇，就带上了刻骨的仇恨。
可是，在那样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在那样离别后思念的时刻，难道就没有过爱吗？
月浅言忽然不再避让，星目中泛起丝丝寒意，晚风吹得他的白衣猎猎作响，他的声音轻轻传来，冷而淡：“既然如此，我便如你所愿。”
足尖一点，那一身白衣腾空飞起，如一只霍然展翅的白鹰，飘然降落在落梅轩二楼的朱漆栏杆之上。
倪儿亦不落后，玉掌在木柱上一拍，借力反弹跃起，飞上朱楼。
二人静默，对峙如岳。
“倪儿，我不知道我们曾有过什么过节，但是……”言未毕，对方长鞭猛然横扫过来，月浅言不得不徒手接住，然后，真气顷刻间爆发，如狂龙般席卷全场，虚空中登时炸开了无数个影子，似真似幻，真假难辨。
这便是月华山庄的绝顶必杀技——浮光掠影。
他终于被逼出杀招了！
倪儿嘴角划过一丝冷冷的笑意，手中长鞭却毫不迟缓，凝聚起全部真气，鞭势如狂风暴雨般朝月浅言兜头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