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轰!”
  两股力量相撞,猛然一声巨响。
  大地似乎都在震颤,微寒的秋雨中,园中花叶落尽。
  “咳咳……你赢了……”倪儿唇角噙血,扶着栏杆,身子却慢慢地滑下去。夕阳垂挂在她苍白的脸上,映照得她如同一朵染血的花,在脉脉斜晖中寂然枯萎。
  “倪儿……”月浅言终归不忍,伸手扶住了她那摇摇欲坠的香肩,却听她在耳边呢喃:“原来你根本没有中毒……”
  江南深秋的夜晚,已非常寒冷,白露浓重,风雨飘摇,一天暗夜如晦。
  姑苏玉人阁中,落梅轩里,却是灯火长明。
  老鸨领着一群姑娘守在病床前,不住地落泪叹气。倪轻尘可是姑苏数一数二的名妓,玉人阁的摇钱树,失去了她,自己下半辈子还不只有喝西北风去?
  夜渐深沉,烛火摇曳,却仍不见红帐中的人醒来。老鸨无奈,只得将这里交给春晓打理,自己先应酬其他的事去了。
  窗外风寒雨冷,檐下铁马忽然一暗,一个人影从窗户里闪了进来。
  “是你?”正端着水的侍女悚然一惊,水盆从手中跌落,却被来人一个漂亮的翻身,用脚尖勾住,稳而轻地落在木架上。
  “别动!”月浅言紧紧捂住她的嘴,在她反击之前,手刀迅速砍在她的脖颈上。春晓只觉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春晓?”忽然,一声轻唤自帐内传来,似受伤的小鹿般有气无力。
  月浅言轻叹,尽管自己出手已极轻,但还是把她弄醒了,他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
  红帐已被卷起一半,露出倪儿消瘦苍白的脸。她看着他,讽刺地一笑:“我果然还是低估了你!”
  “……”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在你的茶中下了毒是不是?”她盯着他的脸,绝望而悲凄,“所以你根本就没有喝是不是?”
  “……”
  “你看似温驯有礼,却时时刻刻提防着我,不愧是月华山庄少主啊!”倪儿突然仰面大笑,“可笑我还费劲心机要杀你,简直就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但她笑着笑着,却哭了……
  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滴滴滚落在锦衾上,氲湿了工绣在被上的三月桃花。
  “倪儿……”月浅言看着她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终究于心不忍,走过去将她搂入怀中,柔声慰道,“你这是何苦呢?你要我死,难道我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
  倪儿猛地将他推开,哭喊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我全家!”
  月浅言踉跄地朝后退去,猛然醒悟。
  第十六章 江城如画一倾杯
  更新时间2012-3-15 22:17:06 字数:2949
  回忆却在蒙蒙雨雾中渐次清晰。
  “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江城,这座坐落在江南烟雨中的小城,本不起眼,却因武林中赫赫有名的梅家长居于此,从而成为武林中传奇圣地之一。
  梅家,之所以能够数百年来立足于江湖而不倒,全凭一套世代相传的宝典“玉笛断尽梅花落”。此种武功怪异之处在于——对兵器无限制。只要领悟了要诀,可使刀剑,使鞭棍,使长枪,甚至扇子、铁锤、暗器,当然也可如诗中所描述的那样,以笛为器。
  因此,“玉笛断尽梅花落”成了江湖中人人梦寐以求的武功宝典,传说谁得此宝典,便可神功盖世,成为江湖中不败的传奇。
  只是,梅家素来不喜争夺,不善权谋,一直处在江湖的边缘独善其身,加之这一套武功只在家族的内部传承,从不授予外人,因此黑白两道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去夺取。
  月华山庄也不例外。
  觊觎着江城梅家的绝世神功,月华山庄几世以来或与名门世家联姻,或与江湖其他各大门派结盟,甚至暗中与**势力拉帮结派,只为获取梅家的至高武学——“玉笛断尽梅花落”。
  终于,在月浅言这一代,月华山庄完成了对梅家的全面封堵,只欠最后一击。
  那一年,刚刚从父亲手中接过权柄成为新任庄主的母亲便迫不及待地命令他率领月华山庄全部精锐奔赴江城奇袭梅家。虽然是第一次接受这样重大的任务,不过他仍完成得很出色。面对来势汹汹的以月华山庄为首的各派联盟,苦战三个昼夜之后,梅家终因寡不敌众而败亡。往日府邸被付之一炬,烧成了瓦砾。男女老少或丧命于剑下,或葬身于火海,竟无一人幸存,昔年名动江南的赫赫梅家一夕覆亡!
  然而,当各大门派攻破梅家时,搜遍了里里外外,却始终找不到传闻中的神功宝典“玉笛断尽梅花落”。那一卷秘笈,仿佛随着梅家的败亡,顷刻间也化成了灰烬。
  于是,江湖出了种种传言。有说梅家本无此宝典,“玉笛断尽梅花落”不过是骗人的把戏;有说事发之前,梅家已将它托付给了一位神秘高人,令其带走;有说它是被当日联合绞杀梅家的某个门派私藏了起来……总之,众说纷纭,不一而足。
  不过有一点是事实,各大门派在合围剿灭了梅家之后,联盟旋即解散。
  其中端的,又引发了无数的揣测和臆断。一时江湖谣言四起,各方势力又开始蠢蠢欲动。
  可是,在外界闹得天翻地覆时,曾经参与屠戮梅家最主要的当事人却静坐在自己的小屋中,握着一枚耳坠子怅然发神。
  那是用一枚珊瑚精雕而成的小巧耳坠,状若水滴,鲜红如血,在日光下折射出耀眼的红光,美丽无比。
  不过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只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深衣,珠灰色外套与波墨般的黑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少年手握耳坠,唇角又微微弯起,淡淡笑容浮现在脸上,神思却不受控制地飘向了远方。
  那一日,他奉命进攻江城梅家,在攻破前堂后,他带领下属来到后院,准备再次展开一场杀戮。
  后院显然是女眷居住的地方,他们一行并未遇到太多阻挠,势如破竹直闯进了密室。
  梅家最后的堡垒。
  铁门轰然倒地,透过纷飞的尘屑,他一抬眼就看到了那个躲藏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女孩,不过十二岁的年龄。阳光照在她脸上,一片泪痕斑驳,她瘦小的怀中紧紧拥着一物,几乎要将它揉进身体里。恐惧却决绝,羸弱却坚强,宛如一株生长在黑暗中的湘妃竹。
  然而还不等他回过神来,下一个瞬间,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刺到了眼前。他来不及躲闪,就在匕首要刺进自己身体时,一旁下属赤冶眼疾手快,一刀将匕首挑落,凌空一掌,女孩重重跌倒在地。
  他蓦然回神,拦在她面前,喝道:“住手!”
  “少主?”赤冶皱眉,手里的刀堪堪落在女孩的头顶,“你说什么?”
  “我说,”月浅言淡淡道,“放了她。”
  “不行!”一向忠顺的属下却公然忤逆,手中的剑再次扬起,“她可是梅家的人!”
  “放我当然知道!”月浅言挥剑格挡,却奈何自己年少,功力还只有现在的三四成,被震退了好几步,不过终究是挡住了他的刀。月华山庄少主撑着剑站起来,眼神凛冽如寒芒:“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变过,叫你放你就放!”
  “可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赤冶却站着不动,“何况,庄主临行前交代——族灭梅家!”
  少年的神色暗了暗,却道:“母亲那里我自会交代,你只管放人。”他顿了顿,以后……”
  赤冶略一思索,他是月华山庄的少主,日后山庄的主人,自己与其公然与他作对,倒不如顺水推舟做他一个人情,也免与他引起纠纷,何乐而不为呢?于是,他俯首道:“是,属下这就放人。”
  “还有,”月浅言瞥了一眼四周,看着随同自己前来的下属,朗声道“今日此事,无需禀告庄主。”
  “是,属下遵命!”众人互相示意,纷纷答道。
  他轻叹一声,朝她走过去,伸出右手,手上犹自沾染着鲜血:“起来吧!你可以走了。”
  “走?我还能去哪儿!”少女眼神决绝狠厉,狠狠唾了他一口,“我的家都已经被你毁了,我家人全被你杀光了,我还能去哪儿!”
  少年白衣染血,神色落寞,眸中似含无限悲凄,最终只是轻轻道:“天地之大,总有你容身的地方。这里已经不能住了。”
  少女忽地从地上跃起,死死瞪着他:“好!我记着,你是杀我全家的仇人!不过你也给我记着,总有一天我会报仇的!”
  “好。”少年转身,轻笑道,“随时恭候。”
  少女昂起头,鄙夷而又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夺门而去。
  “少主?”赤冶走上来,担忧道,“那个女孩的眼神……以后怕又是一大仇家!”
  “无妨,我等她来。”月浅言漫道,从地上执起一物,细细观赏。
  那是一枚用珊瑚精雕而成的耳坠子,呈水滴状,红艳如血。
  他展颜一笑,定是她遗落的。
  如今,多少年过去了,从江城梅家到姑苏月华,从青涩懵懂的少年到风华正盛的青年,他们都已不再是昔年的少男少女。她隐姓埋名,甘愿堕落于风尘,成为了江南名妓、姑苏花魁。而他,经年的江湖历练磨去了他最初最纯真的心,永远以一个温文儒雅、风度翩翩的君子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
  可是,这是真的他么?这又是真的她么?
  如果不说出来,只怕谁也不知道他们还有那样一段隐秘而心痛的回忆。经年累月地沉淀在心底,如同厚厚的火山灰,一层一层地将那颗受伤的心包裹起来,只为让它不再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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