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可谁知,多年的隐忍与隔绝,不仅没能治愈,反而令它更加伤痕累累。
当心化为灰烬的时候,是不是也就是魂魄散逸之时?
身未死,心先灭。
月浅言终于醒悟,长叹:“倪儿,我对不你!也对不起你全家!当初母亲要攻打梅家时,我就该竭力阻拦的,是我的错!”
“呵!”倪儿冷笑,“七年了,梅家的人早就化为白骨了,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我……”白衣男子深感愧疚,却无言以对,低头从袖子拿出一个小锦盒,打开,“这是你那年掉落的耳坠,我……”
水滴形的耳坠子在眼前晃荡,晃出一片绯红的光芒,映着罗帐中女子苍白的脸,备显冷艳、凄清。
窗外冷雨玎玲作响。倪儿端起珊瑚耳坠,细而轻的声音飘散在秋风中:“我记得,这是产自南海的珊瑚,母亲特地叫金工坊为我打造的及笄礼物。可是……”她突然爆发了深深的啜泣,“这一切,都已经没有了……”
月浅言深深低下头,沉声道:“都是我的错!”
“你不过也是个杀手,怎能怪你呢?”绯衣女子抬首,定定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本无意……”
“倪儿……”月浅言突然将她拥入怀中,吻上了她的眼眸,“你真懂我!”
窗外,盘桓数日的秋雨终于停住,浓云散去,月白风清,室内麝香燃起诱人的温暖,盘旋升起的烟雾如帷幔一样遮挡了罗帐里缠绵的人影。
翌日拂晓,倪儿早起,交给春晓一张素笺,吩咐道:“让小蓝送出去。”
小蓝是她豢养的信鸽,这个春晓是知道的。可她接过一看,却只是一张白纸,不禁奇道:“小姐,你要送给谁呀?”
“你放心,自会有人来。”
第十七章 梦中衰草凤凰台
更新时间2012-3-17 20:33:23 字数:2857
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驱散着昨夜的寒风冷雨,潮湿的青石板上,水面晕开金色的晨光,犹如片片龙鳞。
鸟啼响过,西门飘雪睁开了眼睛。他看着睡在枕边的女子,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清晰又朦胧,似梦非梦。
青城忧的脸上犹自挂着淡淡泪痕,秀眉轻蹙,身体微微蜷缩着倚在他怀里,如同受伤无助的小鹿。
他轻轻推开她的手臂,起身捡起落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仔细穿上。
“怎么了,要去哪儿?”背后传来她的嗓音,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娇柔。
“带你去见我的父母。”他回过头,认真地看着她,“不管他们如何反对,我都要你做我的妻子。”
“呵……”青城忧轻叱一声,“明知此事不可为,却非要为之,你这又是何苦?”
“为你!”白衣公子走上前来,拂开她鬓边散落的青丝,柔声道,“无论是月浅笑还是东方凌,我谁也不要。我只要你!”
一缕笑容浮现在青城忧的脸上,白里透红的脸庞,粉嫩动人。
“你知道——”西门飘雪继续道,“我接受不了我不喜欢的人,我……”
“嘘!”青城忧却忽然打断了他,以食指覆上他的唇,凝神道,“听,外面有声音。”
似有一物,在拼命地扑打着木窗,纸糊的窗子,已被抓出了几个窟窿。
“好像是只小鸟。”西门飘雪微笑着,过去打开了窗户,“啊,还是只美丽的白色小鸟。”
一只浑身雪白的信鸽扑扇着翅膀,刷地飞了进来,停落在青城忧的肩头。
“原来这小家伙是来找你的。”西门飘雪调侃道,“它是你养的啊?”
“不是。”青城忧熟练地取下信鸽脚上的铜管,抽出一张小小的信笺,展开,却是一方白纸。
然而她的脸色,却刹那间苍白如纸。
“怎么了?”西门飘雪担忧。
“没什么,我要走了。”青城忧急忙从床上下来,迅速穿好衣服,胡乱地挽了个髻,“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去办,咱们后会有期。”
“我能帮你吗?”
青城忧回头,怔怔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问我要去做什么?”
“因为每个人都有他迫不得已的事情,我只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力量让你能轻松快乐一点。”
“对不起,我不能。”她想哭,却终究忍住。拿起她的包袱和剑,匆匆离去。
背后房内,灿烂的阳光从窗户射进来,与暗影织成一匹斑驳云锦。西门飘雪就躺在这云锦之中,猝然如同死去。
他还是留不住她。
深秋时节,满园繁花落尽。
细碎的脚步声落在枯叶上,几不可闻,可还是被发觉了。
“你来了?”
“我来了。”
两个声音淡淡的,先后在落梅轩响起。
落梅轩——梅落之时,雪亦无声。
此轩主人一袭丝织长袍,正立在满园残花败叶中,修剪梅枝。
来者全身裹在黑色披风中,风帽下的脸黑纱覆面,容颜难辨。
“你欠我一份情。”
“嗯。”
“帮我做一件事。”
“嗯。”
“此后我们两清。”
“嗯。”
“拿去看看吧,具体计划都在里面。”主人衣袖手一扬,一方卷轴朝来人飞过去。
扫视完毕,来人却面露难色,眸光闪烁。
“怎么,办不到?”主人问道。
“不是。”来人以手覆上腰畔的长剑,镇定下来,“我本来就是干这行的,没什么可畏惧的。何况,你于我有恩。”
“那就好。”绯衣女子放下手中金剪,盈盈笑道,“难得多年前的事,你还记得。”
来人错愕:那些人,那些事,是多少年前的记忆里了?
野草疯狂生长的春天,废弃的官道上渺无人迹,蒲公英在风里飞扬,或白或红,花絮漫天,荒凉孤独,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悲壮之美。
连她自己也认为,能在如此春意盎然的季节里死去,是上苍的恩赐,是命运的补偿,也是她最终的宁静、祥和。
能在生命尽头来一场如斯华美的盛宴,死而无憾。
可是,命运逆转。
她乘着轿,从远处行来。清脆的铜铃声响彻在风里,传入垂死之人的耳畔。
“咦!这里的蒲公英怎么是红的?”她看到她走下轿来,四下张望,可眼前的人影却渐渐模糊。
“快过来,这里有个人!”她朝她的轿夫大喊,“流了好多血,看样子快要死了。”
她终于发现了趟在草丛里奄奄一息的她。
是她的血染红了这一方天地,雪白的蒲公英变成了绯色。
“你为什么要救我?”事隔多年,她终于问出了这个一直不曾说出口的话。
“其实——”冰雪般的笑容绽放在绯衣女子的脸上,纯净而苍白,“我只想看看你真心笑起来会是什么样。”
“……”良久无语。当初的救命之恩,竟然只是为了这个么?
“那年我听说山寺的桃花开得灿烂,便打算去看看。谁知到了山上,才知昨夜的一场春雨,已将桃花打去了大半。”倪儿娓娓叙来,仿佛是在与老朋友拉拉家常,“回去时兴味索然,便决定走一条不一样的路,换换风景。然后——”绯衣女子看着来人风帽下的眼睛,笑道,“遇见了你。”
“一个杀手是不能有感情的,那将会成为她致命的弱点。”青城忧缓缓道,“而我,必须成为一个优秀的杀手。”
“可是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倪儿犹自沉浸在往事中,“那时你仰面躺在草丛里,眸中无光,无奢求无欲望,平静得如同一汪死水。那样的对人世毫不留恋之感,即使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也看得出的。”
“……”
“八年了,从第一次见到你已经八年了!难道你还没有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吗?”倪儿叹息。
青城忧静静伫立,黑色披风被风高高扯起,宛若天边的一片孤云。漆黑的眼眸中,波澜漾起。
“看来你还是动心了,”倪儿轻笑道,“做完这件事后,我们多年的情义,也就结束了。”
青城忧心中泛起一丝隐痛,为她,为他,也为自己。
“祝你幸福!”倪儿微笑着离开。
可她还是立着不动。这红尘中的莽莽生灵,又有多少是真正幸福的呢?
月浅言从一片黑暗中醒来,只觉又做了个长长的梦。梦中妹妹在不停地呼唤着自己,周身尽是红莲般的烈焰。他急速奔跑着,却怎么也冲不进那一片火海的包围。而不远处的小山丘上,似有一个绯衣女子颀长的身影,缥缈若雾,冷淡如冰。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这样一个离奇的梦,醒时已冷汗凉透了脊背。头痛欲裂,他强撑着坐起来,环顾四周,厚重的帷幕遮蔽了日光,帐内熏香盈动,红烛幽幽燃烧……他哑然失笑,原来自己昨夜与倪儿饮酒,竟醉了!
“月公子,醒了么?”一绿衣侍女推门进来,分花拂柳般穿过重重帘幕,将一金盆立在盥洗架上,“小姐吩咐奴婢,这时候要在门外候着,以便公子醒来。”
“多谢。”月浅言摇晃着扑到盥洗架上,掬了一捧清水洗脸,只觉头脑清醒了许多,“现在什么时辰了?”
“酉时刚过。”春晓答道。
“我睡了一天?”
“不,是两天两夜。”
月浅言惊诧:“怎么会睡了两天两夜,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叫不醒啊!”绿衣侍女撅起了小嘴,满脸委屈,“公子睡得那么死,奴婢哪叫得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