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当年我离开之时,你曾许诺我的一件事,如今也帮我做了。从今往后,我们谁也不欠谁。”语气冷淡,可言辞冷锐如刀锋。
北宫介川只觉得自己的心被割得鲜血淋漓,他强忍着痛楚:“可我忘不了你,夜夜做梦都是你。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去找新的女人,可是……”
他已说不下去,相信也不必,眼前的女子定然已知。
“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年幼懵懂的小女孩,不要再拿那些话来骗我。”青城忧一如既往的冰冷,“从你身上我看到的是,男人的甜言蜜语就是花言巧语。”
“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她霍然转身。
“可是我只想对你说一句话!”北宫世家大公子盯着她远去的背影,大声喊道,“今生今世,你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
那一袭白衣恍若未闻,越飘越远,直至淡入了黑暗之中。
是他,当初抛弃了她;而今,她反过来拒绝了他。
暌违经年,半生颠沛流离,她磨炼得冷淡如冰,坚定似铁,早已不再是当初的她。
一错再错,走至今日,已无法挽回。
十年一觉情如梦,再向苍天问于谁?
夜空乌云稍散,露出冷月一角,残破如勾。
西门飘雪被属下找到带回家时,家中一片白幡飞舞。
凄寒的秋风吹得片片白幡鼓动翻卷,呜呜声不绝,如泣如诉,勾人离魂。
西日大厅被布置成了灵堂,所有人身披孝衣,见到他纷纷避让,跪拜下去。
他一路踏过纸钱撒落的道路,空中弥漫着香灰的味道,丝竹低低传来,哀怨难耐。
“父亲!”他双腿跪了下去。
“你这个不孝子,你还知道回来!”西门槊老泪纵横,花白的头发落在麻织孝衣上,越看越像一个古稀之人。他拄着拐杖立在台阶上,悲愤地数落着儿子:“你死在外面算了!就当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
“你就知道跟那妖女鬼混,连母亲去世了都不知道,她到死都在等你啊……”老人再也说不下去,身体极度颤抖着,被搀扶着走开。
西门飘雪面色如死,膝行着爬进灵堂,猛然爆发了一声低低的恸哭:“娘亲!”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个温和嗓音:“孩子,你回来了。”
可谁都知道,这一切再无法重来。
他突然不顾一切地扑上棺木,哭喊着:“娘亲!我要见娘亲!我要见娘亲……”
家臣忙过来拉住他,劝慰道:“公子,夫人已经仙逝了,请节哀!”
“不!娘亲不会不要我的!她不会丢下我不管的!”他又撕又咬,完全忘记了任何武功招数。在这一刻,仿佛周身力气尽失,只是一个普通人。
“公子……”家臣仆人中已有心软的流泪不止,想起夫人平日里的好,更是伤痛。
人已逝,情未已。
“娘亲……”入夜,西门飘雪独自在灵堂烧着纸钱,守着灵,守着夜。他喃喃低语:“我不是个好儿子,从小到大都闯祸,每次父亲要打我,你都护着我。我离家出走,你亲自去寻我,带我回家,可我……现在我回来了,却连侍奉您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跪在母亲灵前,似是自言自语,又似诉与人听,可最终,还是忍不住哀哀哭泣,宛如一个绝望的孩子。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父母的养育之恩,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报答的。
何况如今,连机会都没有了。
他低下来,跪伏在冰冷的地面上,任寒冷与黑暗将自己吞噬。
一个月后,金陵江边。
两个颀长的身影面对面立着,已是十一月的初冬,寒雨,寒风,寒江,寒入心。
青城忧叹息一声:“我只是一个江湖浪女,如浮如萍,漂泊天涯;而你是一个世家公子,锦衣玉食,可以温香软玉满怀。你我,根本不是同一路人。我们,终不可能在一起。”
西门飘雪终于不语,只是抬头深情地注视着眼前的白衣女子,眸子深处渐渐漫出一股无助的哀伤与压抑的痛楚。他嗫嚅道:“我会……永远爱你的。”
言外之意,我娶不了你。
青城忧蓦然回首,讽刺地一笑:“我知道,你有你不容推卸的家族责任和使命。”她的语气刹那间变得极为哀婉缠绵,“飘雪,如果生命可以自己掌控,你会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自己掌控自己的生命,决定自己的命运。”西门飘雪轻声喃喃,唇畔却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的笑意,“可以吗?”
“可以的。”青城忧看着他,眸中流露出难得的坚定与柔情,“只要你能卸下所有的包袱,并且——相信自己。”
“像你一样,放弃所有,然后——”西门飘雪霍然抬高了声音,“除了自由,一无所有?”
“不,”女子的声音平静地传来,“至少我的心里还有你。”
寒风呜咽,吹过二人纷飞的乱发,哀哀如同情人离别时的呼唤,一字一句,将西门飘雪的回复送至耳畔。
“对不起,我不能。”
这是她当日对他说的话,如今,他一字不漏地还了回来。
“如你所见,我有我的责任和使命。”西门飘雪轻道,“母亲去世后,父亲也一病不起,而我,作为长子,必须挑起家族的重任。”
“……”青城忧再次心碎。
“所以,与你并辔天涯之约,只能期待来世。”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
青城忧颓然跪倒在瑟瑟暮风中,第一次不再控制自己的情绪,任泪水如洪水般决堤、蔓延……
而背身离去的人却怎么也不敢回头去看那一袭白衣,他生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后悔!
此生此世,是绝不可能在一起了,一切已经结束。
第二十章 酒醒天涯问六朝
更新时间2012-3-25 14:08:46 字数:2152
当江南再次迎来冬天的时候,西门飘雪踏进了木渎古镇的石板街。一身白衣不染片尘,仿若十二月初降的雪,清新而冰凉。
他不带一个随从,独自慢慢走着。初雪方降的冬日早晨,长街寂静,鲜见人影。雪花漫空飘洒,落在身上,与白衣融为一体。
他漠然前行,思绪纷纭。
突然,一声呵斥钻入他的耳膜。
“小叫花子,本大爷的院子也是你睡的吗?还不快滚!”
他看到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正拿着一根棍棒在驱赶一个流浪乞丐,忍不住微微皱眉。
那个乞丐蓬头垢面,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脏得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有着长而黑的指甲的脚趾头从靴子的窟窿里冒出来,被冻得又红又肿。然而再一看他的脸,西门飘雪猛地一震!他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抓住了乞丐的肩膀,惊诧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乞丐回转头,看了他许久,最后淡淡道:“我不认识你。”肩一沉,挣脱了他的钳制。
“你胡说!别人可以不认得你,可我永远都认得你!”西门飘雪强行将他按住,厉声质问,“月浅言,你说是不是?”
月浅言,是的。昔日有着谦谦君子、温雅如玉之风华的月华山庄少主——月浅言。可如今,却落魄到一个露宿街头的乞丐、丧家之犬。
他再次挣脱,摇摇头离去,语气无悲无喜:“我不是月浅言,月浅言已经死了。”
“你胡扯!”西门飘雪霍然发怒,像一头发飙的狮子,“你不要因为那件事就将自己的全部人生都毁了!”他的语气稍稍柔和,“我知道你家的事。月华山庄被灭,你痛苦万分,可是,也不能这样放任自己堕落啊!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乞丐被说得停住了脚步,仰天哀叹:“可是她们都死了……母亲死了,妹妹死了,就连她……也死了……”
西门飘雪当然知道他的“她”是指谁,那个堕入风尘却至情至性的女子,那朵冰雪聪明最终却花落人亡的解语花,那个表面清冷孤傲内心却善良温存的红颜知己。可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得不到他的那个“她”。
雪簌簌飘落,积于周身,寒气渐盛。先前那家丁实在忍受不住了,跑上前来对西门飘雪道:“这位公子,我看你是个好心人,就打发一下这个小乞丐吧!他在我们家白吃白喝了一晚上,可不能……”一锭银子狠狠砸进了他的嘴巴,卡在两齿之间,堵住了接下来的话。
“滚!”西门飘雪扔了一个字。
“是是……”家丁维诺道,慌忙走开。
西门飘雪走到乞丐身边,丝毫不顾他身上的坑脏,一把揽住他的肩:“兄弟,我们去喝一杯如何?”
“兄弟?”月浅言盯着他,相视而笑,“好,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二人互相搂着肩膀,一路狂笑离去。
醉仙楼风景位置极佳,北倚灵岩山,南临香溪水,是一家世代经营的老字号酒楼,酒香醇,名气盛。
醉仙楼老板是个瘦小精干的生意人,跟客人打了一辈子交道,可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两个年轻男子——一个是白衣如雪纤尘不染的世家贵族公子,一个是蓬头垢面衣服脏乱不堪的邋遢乞丐,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勾肩搭背直奔二楼的临窗雅间,疯狂对饮,时哭时笑。
“唉!”他重重叹了口气,拿着白衣公子赏的一大锭金子,吩咐小二继续添酒。
彼时已是日头西斜,冬日天黑得特别早,午后一过,天光逐渐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