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选择汴河作为自己最终的归宿?柳巷里无人知晓,但她们知道凤菲一定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汴河的水轻轻淌过,凤菲身上的尸臭味也在水中缓缓散去。日出日落,凤菲曾经红遍汴河,可汴河的水却不因此对她留恋片刻。
夕阳之下,施悦纱默默地蹲在汴河边。泪顺着脸颊而下,顺着流水而去。凤菲的离去如一把尖针刺得她似乎要窒息。她的耳力极好,可这会儿,李妈妈向她走来,她却毫无察觉。
李妈妈走近施悦纱,拍了拍她的肩膀,严厉地问:“施悦纱,你知道凤菲为什么要寻死吗?”
施悦纱不言。内心的痛苦早已是最好的答案。
李妈妈道:“杀死她的是她的自尊心。但毁她自尊心的却是你!”最后一个“你”字,李妈妈说得特别响亮,好像觉得不说出这个结果,她的内心不安不畅。“若不是你想出李代桃僵之计,假扮凤菲去童府献舞,凤菲根本不会被童府的人抓走。”
“不要说了!”施悦纱一声大叫,压抑在内心的苦楚一触即发。她用手捂住耳朵不想再听妈妈说下去。
“你吼什么?”李妈妈一把拉下施悦纱堵住耳朵的手道:“施悦纱,你听着,妈妈我不知道那天在童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无心为凤菲申冤。妈妈只要你好好听话,顶替凤菲现在的位置!”说完,李妈妈还推了施悦纱一把,郑重地问:“你听到了吗?”
尖锐的声音刺耳,内心的苦痛挣扎。“不!”施悦纱沉默了片刻,冒出这么一个字。她道:“凤菲因我而死,我再争夺京城名妓的地位。我施悦纱良心何在?凤菲死得瞑目吗?”
“瞑目?”李妈妈冷冷一笑,“你以为你不得京城名妓之位,她就去得瞑目了?呵呵!你不记得她被捞上水时那双眼睛了?它瞪得豆大,她在看什么?是汴河的水?还是柳巷的景?还是……”
“不要再说了!”施悦纱再次抬起双手捂住双耳大叫。泪水模糊了双眼,以致她分不清夕照下的汴河是何色彩。
流水潺潺而去。
李妈妈再次拍拍施悦纱的肩膀道:“悦纱,妈妈再重申一遍。现在你进了凤翔居,就是我李妈妈的人。要么你按着妈妈设想的路子走下去,要么你等着妈妈替你安排破苞。妈妈不逼你,这两条路,妈妈给你自己选择。”
李妈妈说完话便离开施悦纱向凤翔居姗姗而去。她面带诡异般的笑,似乎对施悦纱选择第一条路有十足的把握。
第十七章 艳花凋落(3)
红霞在黑幕的追赶下,最终跑去了远方。
汴河的流水一刻不停地流淌。它不留恋凤菲,更不会同情施悦纱。
好一会,静默的施悦纱猛地站起,走近汴河一步。水声就在耳边哗哗作响,她似乎可以听到河神的呼唤。他说,你心灵的污垢,汴河之水可以洗净,你内心的苦楚,汴河之水可以安抚。
她闭上双眼,站在汴河边缘,只要身子再往前去一点,所有的痛苦都可解脱。她可以去黄泉寻找秦方再续前缘,她可以跪在凤菲的面前乞求谅解,她还可以……但就在她的脚刚踏进河水时,一只手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放开我!我要去死!”施悦纱叫喊,挣扎。可那人用力一甩,施悦纱重重地摔倒在河边的一棵柳树旁。随后,啪的一掌打在她秀美的粉面上。那人道:“我这一掌是要打醒你。凤菲死得是冤,但如果你死了,流珠如何向堂主交代?我们责任重大,稍有闪失,死伤可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代价!”
“我……”施悦纱睁开双眼,望向一脸怒火的流珠,哽咽道:“我来柳巷短短两周未到,就已经……月娇楼被封,与我素不相识的曼陀生死未卜,就因为我偷去牢中看望秦方时,留给他的一支用于开锁的发簪。现在,凤菲姑娘……”想到凤菲的死,凤菲的惨样,她内心似炸崩一般伤痛。“是我害死了凤菲。”她大呼。
流珠面色凝重地站在施悦纱的身旁。
她自小无父无母,是堂主将她一手带大。他甚至视她如亲生女儿一般,授以刀法、剑法。从那刻起,她就发誓今生今世为堂主而活。十三岁那年,她接受了第一份任务:去杭州杀一个向百姓强行收税的地方官。自第一滴血沾上她的双手时,她的心开始冰冷。她的存在是为了让有些人亡命。
“姑娘错了!”流珠道:“害死凤菲的不是姑娘,而是童贯。”她抬起头,双目炯炯地望向一脸迷茫的施悦纱。她看得出来,施悦纱在听到“童贯”二字的时候,眉目稍稍一松。流珠续道:“你知道凤菲为何要选择跳河自尽吗?”顿了顿,“童贯这个老贼,强行玷污了凤菲不解恨,居然还把她送给他的手下,让他的手下轮流欺负凤菲。所以凤菲遍体鳞伤。”
是她让童贯中了幽魂散之毒,却让凤菲做了替死鬼……
“姑娘!”流珠从衣袖中拿出一块帕子,递到施悦纱的手中,“你在这里为凤菲流泪,你又知道童贯在做些什么?说不定在花天酒地,搂着其他姑娘欢笑。如果姑娘希望这汴河之水清兮,就必须除掉这帮老贼。”
施悦纱呆木的眼珠活动了一下。她拿起帕子,擦了擦双眼。
月亮比起刚才施悦纱欲跳河自尽那会儿明朗了些许。它高高在上,用清淡的光芒照亮京城,照亮汴河大街,照亮柳巷,照亮汴河。它很公平,它不因皇宫的喧闹而多给予一点光泽,也不因汴河的凄凉而少给予一点光亮。
第十八章 艳花凋落(4)
流珠见施悦纱的情绪略略稳定了些,仰天叹了一口气道:“流珠听牢里的人说,秦少侠是自杀而亡。”
“自杀?他为什么自杀?他明明答应悦纱,等悦纱救他出来。”施悦纱又激动起来。
“秦少侠到底为何自杀,流珠暂未确讯。但流珠猜测,秦少侠的死一定与发簪有关,与姑娘有关。”
施悦纱的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
一根发簪不仅害了素未谋面的曼陀,还夺走了秦大哥的命!
“施姑娘!”流珠一把拉住施悦纱的手道:“秦少侠忧国忧民。他毕生的心愿是什么,施姑娘应该比流珠更清楚。秦少侠为不连累姑娘而选择自尽,那姑娘不应帮助秦少侠实现其心愿吗?”
他的心愿?施悦纱的心扑通一跳。这一跳似跳出了节奏,跳动了流淌在体内的血液。
施悦纱道:“秦大哥看多了百姓的鲜血,闻多了百姓的尸臭。他最大的心愿是……”话尚未言完,流珠一把捂住施悦纱的嘴,左右张望了一下,轻声言道:“这里是天子脚下。想什么放在心里就好。说出来反而会遭灾祸。反正堂主的心意就是秦少侠的心意。姑娘只需按着堂主的意思去办就是了,那时,紫藤再现,睦州再荣,指日可待。”
施悦纱默默点头。
她的心还能向谁开?她的心还能为谁活?
“悦纱明白了!”她淡淡道,随即转身向凤翔居而去。
“施姑娘——”流珠又呼。
“何事?”
流珠犹豫了片刻,“施姑娘,凤翔居是风流之地,你万事小心。”
施悦纱低应一声:“是!”
当晚,施悦纱就答应李妈妈代表凤翔居参加今年的花魁之争。李妈妈听后甚是欣慰,大改对施悦纱的态度。
在李妈妈看来,施悦纱热中带冷,傲中带娇的性格世间少有,而幽深的柳巷正缺少这种女子。她敢保证只要施悦纱一举夺魁,她的凤翔居必将再飞出一只凤凰。
凤菲虽曾经顶撞过李妈妈,但李妈妈还是闭门杜客三日来悼念红遍汴河三年之久的凤菲亡灵。
凤菲的突然亡故如一曲哀乐传遍了柳巷,但这曲哀乐并未绕梁许久。有的姑娘说,人总要亡去,能够曾经风光,这亡也亡得值得。
凤菲这么一走,今年的花魁就有了变数。妈妈要赚钱必须捧红她所开的青楼,而要捧红青楼必须靠她手下的姑娘。争花魁一年一届,谁都知道,哪位姑娘能得花魁的头衔,那她所依附的青楼必定红火一把。
六年前,花满楼在柳巷还只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青楼,就靠几位相貌普通的姑娘卖身经营。虽然收入不错,但名气上不去,直到李师师一举夺魁才彻底改变了花满楼的命运。李妈妈至今还记得李师师在汴河弹唱,迷倒一群文人雅士、达官贵人的场景。船舶停满整条汴河,柳巷站无虚席。那票价一度高达一百文铜钱。
第十九章 艳花凋落(5)
从那时起,青楼的妈妈们开始专门培养有潜质的姑娘。李师师离开后,柳巷里最当红的姑娘便是凤菲。可惜,论才艺、论容貌,凤菲都不及当年的李师师。不过,好在其他青楼也没有特别优秀的姑娘,所以凤菲的风头在这三年里没有被人盖过。
一年一度的花魁争夺设在八月,而现在离赛花魁之日还有一个月。
凤菲死去一周后,李妈妈在凤翔居当着众姑娘面宣布这届花魁赛由施悦纱代表凤翔居参加。众姑娘一听,顿然惊愕。施悦纱?她进柳巷一月未到,连男人都不曾见过几个,她如何能代表凤翔居当此重任?
李妈妈的宣布话音刚落,玉翠已隐忍不住。她见施悦纱正要出门去吴贞娘处练舞,一把拉住她的衣袖道:“施悦纱!昨天是凤菲的头七,我见你在汴河边放荷花灯了。你是不是心里有愧?”
施悦纱不言,只挣脱开玉翠的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