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杀了他们和童贯血洗睦州有什么区别?”流珠不答,反而说,若是他们不死,死的就是复景堂上上下下千人。这时,施悦纱才晓得此行动被人察觉了,流珠是杀人灭口求自保。
  从竹屋出来,她轻咬下唇,手捧莲花彩灯,信步沿着汴河慢慢行走。
  此时,一缕红霞默默落在从东向西飘浮汴河之上的一只彩船上。这艘彩船就是花魁巡游花船。远远就见慕容蝶倚身站在船头,向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挥手示好。
  可惜,浮华绮艳的汴河在施悦纱的眼中不过如深秋的凄凉,满是萧疏。
  她走近河边最幽静的一个角落,默默放去象征照亮亡魂阴间之道的彩灯。
  多少缕纵横交错的丝线方能交织成一块华美光洁的绸缎。可人们注意的只有锦缎的昭华,不晓得针尖刺入绸缎时,绸缎也会痛。
  过片刻,她见彩灯远去,微微抬头。
  只见,不远处的柳荫下站有年纪一大一小的两位女子。较小的那个扑躺在年纪较大的那个怀中,像是在哭泣诉说什么。一会儿,年纪较大的那个抬手擦拭年纪较小的脸蛋。
  施悦纱看不清楚脸孔,但凭着身段的记忆,猜测小的那个便是端木堇。她一时激动,速速跑去。过柳树,她清晰地听到年纪较小的那个姑娘哽咽道:“兰姨,堇儿一生没害过人。今日若不是堇儿下泻药,施悦纱必定夺魁。其实,堇儿并不知施悦纱到底是不是害我之人。只是一些悬疑……堇儿怕、怕害错好人。”
  施悦纱怔了一怔,不再入步。
  兰姨拍拍端木堇的身背,语重心长道:“害也害了,哭也哭了。事情过了也就过了吧。”
  端木堇略略抽搐两声,突然下跪,“兰姨,我有错!”
  “你、你快起来!”兰姨扶住端木堇。
  端木堇不依,硬是双膝跪去,“若我不跪下求兰姨原谅,我心里难安。”她苦涩道:“其实我是牢里出来的人。我说我被继母赶出来无家可归,不过是为骗取兰姨的信任。而且我也不叫端木堇,我是月娇楼的……”
  兰姨淡然地抬一抬手,堵住端木堇的嘴道:“你不必解释了。你是曼陀也好,是端木堇也罢。你是有心骗兰姨,还是为报仇隐忍,兰姨都不在乎。”
  “我……”
  兰姨复道:“原本你倒是可以离开柳巷这种是非之地,可惜你偏偏回来。”一丝哀伤愤恨在眸中一掠,“还是古话说得好,人怕出名,猪怕肥壮。如今你执意参加花魁大赛,只怕以后会惹来一身的祸害。不过一切也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煞那间,施悦纱的心底晃过缕缕自责。她暗道:若非发簪嫁祸,何有端木姑娘下药、兰姨受骗?到头来是她伤了一颗纯真善良的心。
  端木堇近乎痴怔,一时答不上话。
  兰姨又道:“今日傍晚时分就有好几个官家子弟欲求见你,都被我打发了。以后……”正在话间,天空霍然划过一道白光,随即是轰轰烈烈的焦雷声。兰姨见天色大变,忙拉着端木堇匆匆离去。
  果然,才一会儿工夫,豆大的雨珠已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四周一片潇潇水声。
  施悦纱见雨越下越大,本能地抬手遮头,抬脚欲走。可刚一转身,一个清朗的声音徐徐来自身后:“今日参加花魁大赛的姑娘大多都去游船了。施姑娘怎么不去?”
  她心底悚然一惊,冲忙间转头一瞧。只见一个年轻的男子撑一把伞走来。他的目光似迷离的月光微微流转,雨水落在眉宇间隐有一分轻薄的失色。
  是他!施悦纱认出他就是花魁大赛的评分嘉宾楚仲翰,视若无睹地向前走去。
  第三十九章 夜遇(下)
  楚仲翰撑伞,跟走道:“姑娘不认识在下?说起来,我与姑娘可有两面之缘。”
  施悦纱晓得端木堇对他有好感,顾不愿意与他套近壶。“谁与你有缘?”她推开他的伞,提一提湿漉的裙角。
  他略略凝重道:“既然姑娘不记得,那在下就提点一、二。第一次是在童璟府上,你与在下擦肩而过。第二次是在雨花楼,姑娘才思敏捷,完美地对出了下联。”
  萧萧肃肃的风声下,施悦纱的内心有一瞬的荡漾。
  “楚公子认错人了吧!小女子身份低微怎么有缘于大人?”
  “怎么会?姑娘身上的粉味独特,艳而不妖,雅而不淡,让人难以忘怀。在下不会记错。”
  施悦纱不动声色地问:“大人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楚仲翰,怎么不随花魁游船,反而来这偏僻的地方?”
  他淡笑道:“我来这里,自然是等姑娘……”
  “你知道我会来这里?”忽地,她转过身,作讶异状。
  楚仲翰不答,唯将雨伞送到施悦纱的手中。
  “这是……”施悦纱不愿受人的恩惠,硬是不接雨伞。
  楚仲翰道:“姑娘不是想知道在下何以得晓姑娘必在这里么?下次还伞时,在下自会相告。”
  他这么一说,施悦纱方才疑神地拽过伞柄。但心下晃过无数个念头:莫非楚仲翰知道彭原一府人的死因?可这与我身上的粉香并无关联?还是……“你到底……”刚欲问,却听闻不远处有人呼叫:“施姑娘,你怎么了?我等你好久。你到底去了哪儿?”
  施悦纱晓得跑来的人是芙蓉,忙收敛起脸上的疑惑,屈身向楚仲翰福了福,“多谢楚大人关照。待雨过天晴,悦纱亲自送上雨伞。”
  见楚仲翰,芙蓉低眉一笑,道一声:“楚大人好!”随即,拉一拉施悦纱的衣角,“施姑娘,妈妈知道你失魁,很是生气,你快回去看看。”
  施悦纱点点头,告辞楚仲翰。
  一路回去,先路过倚香阁。此时,大雨滂沱,却落不灭客人寻香的心。倚香阁门口来人络绎不绝。今晚对倚香阁来说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凤翔居与之天壤之别,底楼静谧得有点可怕。其他姑娘已上楼睡觉去了,唯独李妈妈端坐于一张桌旁前。楼内有点昏暗,唯留一支蜡烛孤灯独影。烛光映照出李妈妈怒火难消的脸,她见施悦纱浑身透湿着进楼,先软着声音道:“施姑娘不是拉肚子吗,怎么不早些回凤翔居歇息?”
  这次没得上花魁,受李妈妈冷嘲热讽定然是逃不过的。施悦纱没理会李妈妈,只管朝楼梯走去。
  李妈妈见施悦纱这般无视她,大手一拍桌子,怒发冲冠而起,“你说,你是不是有心失落花魁,让我的凤翔居好看?”
  施悦纱回头轻蔑地瞧了李妈妈一眼道:“悦纱失落花魁的确对不起妈妈的信任。但错也错了,失也失了,妈妈要打要骂要发泄,冲着悦纱来就是了。”
  “你……”顿时,李妈妈没了脾气。她放下直指施悦纱的手指,蹬蹬蹬地走近她,端详了一会。从施悦纱清高自傲的脸上,她看得出来她是有意失落花魁。
  “从明天起,你要在大堂献舞。”李妈妈怒喝。手腕上的银镯在昏黄的烛光下,反射出冷冽的暗光。
  施悦纱嘴角一扬,硬生生道:“悦纱不为那些百般无聊又自命不凡的人献舞!”
  “这凤翔居还是我说了算。你不跳也得跳!”
  施悦纱长眉一扬,复驳道:“脚是长在悦纱的身上,悦纱说跳才跳。若是妈妈相逼,悦纱可以拿石块砸碎腿骨。”
  “你……”李妈妈憋了一股怒气,又道:“你的嘴倒是硬嘛!你听着,一个多月前你签的可是卖身契。如今你的人,你身上的一丝一物都是我李妈妈的。你若是敢砸你的腿,就休怪妈妈无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你……”
  “没什么你、我的,明日起,你必须给我跳舞赚钱!妈妈我可不是白养你!”她的声音在凤翔居上空飘落。入耳是一种沥沥的心恨。施悦纱不想与李妈妈再纠缠跳舞之事,唯咬一咬嘴唇,捏一捏双拳,上楼去了。
  第四十章 相见哀(1)
  是夜,倚香阁到底欢闹到几时,凤翔居内无人知晓。第二天,李妈妈只听起得最早的雏月说,倚香阁门口一片狼籍,那喝空了的酒瓮抛得满地都是。李妈妈不甚高兴,心里却自wèi着,慕容蝶不过因带病表演,楚楚怜人才夺得花魁,红不了多日。
  施悦纱早早就被门外的喧闹声吵醒。芙蓉端着洗脸水进房时,面上带着几许狐疑。施悦纱心知肚明,芙蓉乃是怀疑她昨日肚痛是假,买药是假,支开她办事是真。
  解释只有越描越黑,施悦纱不语,唯听芙蓉道一些吴贞娘的事。她说,吴贞娘一生没有失败过,如今花魁落败,她觉没脸面留在京城,已经离开了。
  楼下,妈妈的吼声震耳欲聋。前一句是催促施悦纱快快下楼和其他的姑娘们一起清扫大堂,后一句是暗骂哪个人这么无聊,居然在吴贞娘给她的信函上将凤翔居改为“凤降居”。
  施悦纱并不理会李妈妈。待梳妆完毕,她下了楼,径直朝大门而去。
  李妈妈见施悦纱这番傲慢,气从心出,双手挡住施悦纱的去处,凶怒道:“你以为凤翔居是什么地方,想来则来,想走则走。”
  施悦纱向来遇强则强。她见李妈妈一失花魁就翻了白脸,故意漫不经心地扫一眼李妈妈,道:“悦纱有手有脚,去哪里,去做什么事,就由不得妈妈作主了。”
  “站住!”李妈妈一把拽住施悦纱的左臂,直手指向玲珑娇小的一位姑娘道:“就算你是相国的千金,金枝玉叶的公主,到了我这就是我李妈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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