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吃的虽不是山珍海味,却也顿顿荤素搭配、营养均衡,并不比凤翔居里食得差。只是石室与外界隔绝,四周还有重兵把守,即使是亲属也不得接近。
施悦纱在石室每天除了吃饱睡足,见着日出日落,再无事可做。日子虽过得清闲,却也无聊。直到有一天,一个头戴乌纱的大官亲自开启石室的大门,放她出来,她才彻底结束了这种穷人求之不得的官爷囚禁生活。
出狱的那日,牢狱门外只有芙蓉一人在等候。
见芙蓉,她有一袭的失望和膛目。
李妈妈气她惹事生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来接她出狱也就罢了,怎么连端木堇也对她置之不理。而且身为犯人,她不但一次也没遭受审问,反而不明不白地放了,分明其有隐情。可惜,一路问了大官。他只说,犯人已经招供,即刻行刑。
如此看来要知真相,唯有去刑场一观。
待大人一走,施悦纱便携着芙蓉的手向刑场走去。
芙蓉自小听人说,刑场的地面是鲜红的血液染成,即便不踏足刑场,远在三里之外也会感到阴云笼罩,死鬼魂魄不散。想到血,她一个寒噤,颤抖声音道:“这种阴森恐怖的地方姑娘不便踏足。今日中秋佳节,姑娘还是早早回去与大家团圆。”
“回去?”施悦纱不屑道:“就这样走了,我怎么知道罪魁祸首是谁?”
这句话是明知故问。真正的凶手是谁,她心中早己有数。只是若流珠被抓,那复景堂必然被牵连。
芙蓉明显是不满的神色。但见施悦纱执意要去,也只有答应先回凤翔居。
今天是中秋佳节,汴河大街比起往日更为绚丽,琳琅满目的街头小玩意看得人应接不暇,稻花飘香的糯米团子闻得人口水直流。街上行人络绎不绝、车辆川流不息。人们一个个面露节庆的喜色,谈笑风生。唯独她满目凄凉,与喜庆之景极为不称。
第八十一章 草船惊魂(2)
刑场设在京城以北的一块空旷之地,周边有矮小的土山,土山上贴有黄纸道布。人们怕鬼魂闹事,就做道法将魂灵圈在这方空地。施悦纱赶到刑场时,只见一个彪悍的侩子手昂着身躯手持大刀站在行刑台上。他的身旁跪着囚犯。她一身白装,头发披散,双手被红色的绳索系置于身后。她身前是一块白布。待刀一落,血溅白布,就此证明犯人已死。
围观的百姓并不多,但他们的面态无疑是清一色的惋惜。
端坐于刑台前头的大人正是放她出牢的那官儿,他见到施悦纱,嘴角微露淡笑,接着厉声喝问犯人:“罪犯彩兰,你还有什么要说?”
彩兰从容道:“彩兰能说能辩的话都己说过辩过,既然大人一口咬定彩兰就是凶手,彩兰还有什么可言。是是非非、真真假假总会有个说法,今日彩兰冤死在这大刀之下,明日彩兰的鬼魂还是会找出真正的凶手为自己洗清冤孽。”
闻声的一刻,施悦纱不由脸色大变。随即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潦倒和窘迫席卷于心。
彩兰清瘦纤弱,怎么可能是凶手?她明知彩兰是冤枉,却依是怔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着大人手一挥,从一个铁筒内拿起一根竹签,向地上一扔,嚎一声:“行刑!”随即,侩子手喝一大口酒,往刀上一喷,将刀举过头顶。
刹那间,万里晴空被乌云所遮,狂风乱作,风沙四扬。
待听咔的一声,一场大雨随之瓢泼而下。茫茫的雨帘下,她看不清那块被鲜血染红的白布,亦看不清倒地的彩兰,直觉脚下流淌的雨水尽是惊恸的鲜红。
是她亲手送走了彩兰,又是她亲眼送死了彩兰。
泪水、雨水混和于她的脸上,是冷、是热浑然不知。
许久,许久,她才缓缓走去柳巷。
中秋之夜,各家青楼已早早关门闭客。这天是有血有肉的人类的团圆之夜,幽灵们自然只有羡慕的份,方才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更令柳巷显得萧条。
当皓月钻出云层重新当空之时,施悦纱路经翠竹苑。她本想敲门进苑为彩兰烧上一柱清香,却在手碰上门那刻嘎然而止。
彩兰的死终究与她和复景堂脱不了干系,这只会激怒彩兰的灵魂。
思过,她仰望月空,哀叹道:“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话音刚落,却闻有人接口:“此生此夜不好长,明月明年何处看。”
猛转过头,但见一叶扁舟悠悠缓行于汴河之上。船头站着一位头带斗笠的船夫,悠哉悠哉地手撑竹竿。他一身麻布农装,斗笠盖过他的脸,靠近施悦纱,那船夫将船停住。
施悦纱走去,问道:“老人家,今晚乃中秋之夜,何以对月长叹,独行汴河?”
第八十二章 草船惊魂(3)
船家不答,只右手指指叶舟,左手指指明月,暗示施悦纱上船共享明月。
他是哑巴?
她略略一悚,放眼向茅草船舱望去。只见微蒙的橘红烛光中,似有一人静静地端坐。
楚仲翰在船舱?他要与我共赏明月?
唇边含一缕柔和的笑,但转瞬目光一黯。道:“悦纱自小父母双亡,如今养父养母又横遭祸祟,悦纱无心赏月,你的邀请悦纱心领了。”道毕便有心离开。这时,老伯猛力一抓,塞进一物。她蓦然一振,双目直盯老伯,可惜斗笠挡着,见不得丝毫。片刻,他弯身又做了一个请她上船的动作。
施悦纱走上草船,老伯竹竿一撑,船已出岸数丈之远。
掀开布帘,哪来什么楚仲翰,只见流珠忧心忡忡地端坐于一角。她见施悦纱,僵硬的脸面上浅浅掀一抹淡笑,随即向施悦纱招招手,示意进来。
施悦纱对流珠害死彩兰之事,心里一直挠挠的,但一见流珠这副模样心又软了。她问:“那个老伯是谁?你怎么把珠钗给他?”
流珠道:“他是复景堂的二当家展鹏,是堂主派过来助我们一臂之力的。”
“展鹏?”她疑了疑,“就是那个剑法极快的展鹏?”
流珠面无血丝地点一点头,“他名号流星侠。”
施悦纱漠然一笑:“堂主派这么个高手过来想必又有杀人的大任吧?”言下之意是暗指还要陷害多少个彩兰。
流珠抿一抿嘴,双目一挑,道:“彩兰只是命不好,我并没有伤害她。”
施悦纱接语:“但她不是凶手,真正的凶手是你!”
“我……”流珠才要作答,船舱前的布帘忽地被人掀开。
展鹏揭去斗笠,厉声问:“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事情进展不顺利?”
那声音就像他的脸色生硬铁青。触闻,不由令人心下一悚。
流珠清浅地扫一眼施悦纱,眸落展鹏柔柔一笑:“二伯,我们没事。你替我们在外把关。”
展鹏应了声“是”,旋即,放下布帘,出了船舱。
此刻,流珠的面容就如仓内柔弱的烛火,沾满了隐隐的哀伤。她的心还是善的,只是这份善意绞杂着窒息的血腥。
良久,她问:“流珠,堂主又有什么吩咐?”
流珠不言,只黯然地拿出一包东西,递到施悦纱的手中。
嗅一嗅,她蓦然一惊:“是幽魂草!”
流珠定神道:“正是这世上最香、最勾魂、最致命的毒物。我要你毒杀楚仲翰。”最后三个字,她一字一字说得特别缓慢,仿佛是一种不忍心。
施悦纱愣了愣,霎时身子一软,有滑倒的倾向。过半响,失声问:“为什么要杀他?”
流珠正色道:“这个人的武功出神入化,而且是朝廷的人,留着对我们的计划不利。”
施悦纱凛一凛:“那为什么选择我去杀他?”
流珠凝神望着她俱变的脸色,淡淡吐一气:“因为只有你才能创造机会接近他。”
“为什么?”
霎时,她的目光微微一闪。随即,解释道:“这件事,我要从你被抓那天说起。那天,我一听说你被抓去府衙,曾想趁夜黑救你出来,却发现有个人影甚为隐蔽的一直躲在石室附近。我想他定是已经猜得你的身份,在此守候只为守株待兔,所以,最终放弃了救你的计划。多方暗查下,我得知此人就是太子身边的红人楚仲翰。”
闻声,施悦纱的惊惶之色难以掩抑,续问:“那后来呢?”
流珠道:“我担心他的存在对复景堂不利,就暗访楚府,欲黑夜杀了他。结果,我尚未接触他的房间就已中他的飞镖。幸得飞镖无毒,我并无大碍。若非一等一的高手,谁能在数丈之外就听得流珠的风声。既然我的行踪已经暴露,那他必须去死。”
虽然睦州的腥雨不是他一手遭成,但他千真万确是朝廷的人。而朝廷的人就是复景堂的仇人,也是每个睦州人的仇人。
她稍稍静一静气,道:“悦纱的武功比起你们两位,可算平平,连你们都无能为力,悦纱又如何对付?”
流珠瞥一眼幽灭不定的烛火,道:“我跟踪了他几日,发现他去了开封府多次。后来,开封府的捕快抓走彩兰,把你放了出来。若是他对你没有动情,何必一番周折,找个替死鬼。”
施悦纱黯然地拽一拽手中的“幽魂草”,半响不语。
他的生死跟她何关?为何面对他的死,会有被细针挑刺的痛?
不经意间,手背上划过一道晶莹的露珠,隐有凉凉的冰意。
见施悦纱犹豫,流珠复道:“如今,楚仲翰定是已知我与二伯的身份,若是他不死,复景堂就危在旦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