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微微闭目,抿了抿嘴唇,“那晚上,他是救了我,但只用冷水浸泡,驱散体内的热毒。三次换水后,药性就减了一半。而后,他对我说,他已经心有所属。我记得那日古树下,他看你时的那种含情脉脉的眼神,所以断定他真正心仪的人是你。”
施悦纱的内心颇为惊动。虽然这不是她第一次听人说,楚仲翰对她有情,但听到的时候还是隐隐不安。他是朝廷的人,秦大哥、秦伯伯,还有千千万万的睦州百姓都是朝廷剑枪下的亡魂,她何以对朝廷的人动情?
清风徐来,鬓发被吹得飞拂,一点凉一点暖地挠在耳根。
片刻,她转头朝向别处,硬生生地道:“反正我是不会喜欢他的。姑娘大可不必因为我而放弃他。”可话到嘴,又愁苦起来。她的任务是毒杀楚仲翰。若是他死了,端木姑娘不知有多伤心,倒不如顺应刚才的言语,断了她的念。
端木堇悲幽一笑:“你若对楚大人无情,又何必急着反驳?”
仿佛一语击中要害,她头脑一凛似有冰雪溅上。顿了顿,方道:“我与秦大哥早有紫藤下的山盟海誓。今生今世不再容下他人。”
端木堇黯然的眼神中掠一丝惊叹,“姑娘真是重情!”随即,垂一垂头,“我没姑娘这般执情。母亲临死前说,让我嫁一个爱我,我也爱的人。如今楚大人的心不在我,我即便嫁他,不过如母亲那样自找一颗苦果。”
她静静地端坐在那里,絮絮又说了一些楚仲翰的好话。这些话无疑是要勾起施悦纱对楚仲翰的好感,但越是知道他的好,施悦纱越是难以抚平略微不安的心境。
一会儿,她语无伦次地道:“我答应兰姨好好照顾你,就不能抢走你心仪的楚大人。”
话音刚落,端木堇的双目偶然流露出一丝灵动,“你终于承认喜欢楚大人了。”
施悦纱一时哑然,咽过一口清茶,匆忙反驳:“没有!没有!我的心早随了秦大哥。既然秦大哥死了,那我的心也——”才要说下去,门外有轻微的响动,随后是东西打翻的声音。她别过头,尖细的唤一声“谁?”
门外不是别人,正是前来送水果的芙蓉。开门的时候,就见她蹲在地上拾着一地零零碎碎的瓷片。很明显,芙蓉是听到了不该听的话,一时慌神才打翻瓜果盘的。
“芙蓉,你在这里做什么?”她悚然问。
芙蓉唰得面色翻白,“姑——姑——娘,难道忘了今日与郓王爷的约会?就在城北万寿山附近的白莲池。”
施悦纱怔了一怔,转眸睨一眼端木堇,道:“姑娘来得正是不巧。我确与郓王有约在先。”旋即,命芙蓉收拾好瓜果,就来房中替她挑选衣服。
因施悦纱有事在身,端木堇没说什么,客道地盈盈欠了欠身后就出去了。
第八十七章 心凉则秋凉(5)
才过翠竹苑的门,燕儿便急匆匆跑来搀扶端木堇,一脸茫然地道:“姑娘真是心善,居然连自己所爱之人都能拱手相让。若是燕儿,一万个做不到。”
端木堇笑了笑,拉着燕儿在石凳上坐下,“这有何做不到。心不在,人也就不在了。我是感激楚大人的救命之恩,也想过以身相许。但一切只是我一厢情愿!早点放下这份情,倒也早日放下数日来的忧烦。”
燕儿不满,佯装拉下脸:“姑娘一片心,就不知道人家领不领了。若非她当日在月娇楼口出狂言,说楚大人要娶姑娘。现在哪来那么多看姑娘笑话的人。今日早上,我还打发了隔壁月娇楼两个奚落姑娘的。依我看,姑娘就应该争到底的。”
“不要胡说!”端木堇一凛,抬手轻轻拍了燕儿的肩膀,“施姑娘替我入狱,这个恩我是要还的。”
“说到入狱就更气人。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手段害死了彩兰。”
“不要再说这件事!”端木堇脸孔一拉,燕儿才住了口,百无聊赖地折过一枝兰花,道:“既然姑娘决心放手楚大人,那燕儿也不说了。不过——”她转了转青茎,“如今各楼的妈妈们背后可都有靠山,我们至少也要找一座。”
“找谁?”端木堇发笑问。
燕儿想了一番,道:“京城里除了皇帝老子,最有权势的就是郓王爷。不如就他!”
郓王?!
端木堇嘴角浮起一缕笑,抬手指了一把燕儿的额头,娇嗔道:“你以为郓王是街头卖馒头包子的小贩啊,想接近就接近?”
燕儿低语道:“姑娘破苞仪式上,郓王爷亲自到访,还开出天价。姑娘有难,郓王爷又亲自来解围。郓王爷不是对姑娘有情,又会是什么?若是有了郓王爷的照顾,我们翠竹苑姑娘的脸面可就更光亮了。”
端木堇不温不热地瞧了一番燕儿,道:“你现在这点光亮就已足够,再亮就成狐妖了。”
“姑娘,我是说正经的。”燕儿一声嘀咕,倒是念醒了端木堇。
毕竟大树底下好乘凉。若有了郓王这座靠山,必定不愁吃穿。
秋风萧萧,竹叶沙沙,虫声凄凄。古人常说“多事之秋”,而事实上真真的多事不过人为。
要接近郓王还要从常记忆,端木堇没有再提郓王,只问:“燕儿,你说今年秋日为何如此寒凉?”
燕儿皱眉道:“古人云:心动则物动,心静则物静。只怕是心凉,秋才凉。”
端木堇点点头,复问:“这份凄凉倒是让我想起娘亲脸上的伤疤。你知道这伤疤是怎么回事吗?”
燕儿茫然地摇一摇头:“这是兰姨的心伤。每次我们问及兰姨都会发怒,所以我们都不得而知。我想这伤疤定是岁月沧桑的印记。”
音落,端木堇黯然地点一点头。
印记!?也许是娘亲对秦亮至死不渝的见证。
第八十八章 白莲池(1)
芙蓉的那点心思施悦纱当然明白,无非是希望她讨得王爷欢心后,带她一起入府。这样芙蓉既可顺顺当当离开柳巷,又可借她的名头在王府混得一碗好饭,再者,还可减去对郓王的相思之苦。既然她在芙蓉面前已不小心露了口风,她只得稍稍讨好芙蓉,以减危机。再说,流珠多日前已下达要她接近郓王的指令,她这么做也算一举两得,只是过不得心里那道关。想着想着,施悦纱不知不觉已到了城北那片白莲池。
时已过中秋,白莲池中的荷花、荷叶弥散着一种开到极盛又近似颓败的靡靡甜香,青翠古树倒影水面,碧池漪涟如同流光,正是十里风荷轻曳烟水间,亭台楼阁掩映风雾中。
皇子出游,自是守卫甚严,湖边早有兵丁把守。施悦纱见湖畔有片梧桐小树林,便飞身上了一棵离湖最近的梧桐树扫视湖面。此时,一艘华丽的龙舟正从远处游弋而来,船上一班乐工吹箫弹琴好不热闹。因为离得太远,她看不清哪位是郓王,唯有静等他们渐渐靠近。
一汪碧池清澈见底,如玉如碧,望之生凉。四周本是静寂,但一会儿有驱赶的声音。听着像是官爷欺负弱女子,她略一小怔,转眸朝去树下。
果然有个姑娘低低地跪在三个守兵脚前。她的绣鞋因为陷在土中蕴了一袭湿漉和尘灰。静默了一会,她抱起一个守兵的腿,哀求道:“大人,奴家真有事要见王爷,求你们放奴家进去。”声音很是柔美,即便是泣求,依是动人心弦。可惜,官兵心无所动,还是硬声道:“王爷正与朋友泛舟,不便打扰。姑娘还是请回吧!”
姑娘硬是跪拜不起,将头触及土灰。但即便如此悲切,官兵还是很不耐烦。他推了一把姑娘,威胁道:“你以为王爷是谁?想见就见。若是我数三下,你再不消失,就休怪我无情。以骚扰罪,抓你去开封府。”
这话令人毛孔悚然,可并未动摇姑娘的心。她抽搐了两下,略略抬了抬头,絮絮道了她与王爷的关系。听她自称“锦瑟”,施悦纱犹自一惊,依稀记起花魁大赛上的那曲《昭君怨》。那日,她音若燕语,娇柔清脆,灿烂的就像一支犹沾着清凉水珠的白莲,款款摄人心魂。可自被郓王赶出后,整个人颓败得如病入膏肓。
若非郓王喜新厌旧,毁了锦瑟的清欲、名气,她又岂会如此凄楚。
思过,施悦纱重重一打梧桐枝干,飞身下了大树。
官兵依是推推攘攘地要赶锦瑟离湖。锦瑟身弱,挨了三下推攘,就跌倒在地。官兵很是恼火,一把拉起锦瑟,又连声吆喝:“快起来!快走!快走!”
锦瑟很不情愿地退了两步。一不留神踩上一块石子,侧身又是倒下。
见状,施悦纱的心里挠挠的。才冲去,身后有阵阵嬉笑声传来。是郓王上岸了。她有意识地转头望去。只见龙舟一靠岸,郓王与一群王孙贵族子弟大摇大摆、谈笑风生地踏上岸来。头戴金冠的郓王走在中间,其他人说话时眉目都转向他。
第八十九章 白莲池(2)
见郓王,锦瑟淑慎的一笑,用力推开官兵,直冲赵焕。官兵怕出事端,忙举剑刺去,但闻郓王一声“住手!”,一个个又垂剑下跪。郓王面无半丝表情地瞪一眼官兵,呵了声:“下去!”。随即,一干人统统退下。
施悦纱顿了顿脚步,退去树后。
郓王瞥一眼悲怯的锦瑟,问:“你到这里来,难道是嫌当日的赏钱不够?”
锦瑟莺语道:“奴家不敢!”
“那你找本王何事?”他目光一凛,着实令偷听的施悦纱勃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