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她手拿着木槌,不知敲还是不敲。太子是未来的皇上,得罪了他,以后太子登基之时,只怕是她脑袋落地之日。而郓王爷是当朝天子最宠的皇儿,得罪了他,恐怕眼下在这汴梁就待不长久。想着,王妈妈暗自抱怨自己惹下了大祸。
  月娇楼的气氛一阵紧张。客人们的欢笑戏谑声一下子被沉寂所取代。恰在此时,月娇楼门口传来一男子阴阳怪气的声音:“童大人到!”
  王妈妈的脸猛地一沉。童大人自然是当今枢密院最高首领童贯的养子童璟了。难道他也来……王妈妈不敢细想下去,只领着一帮姑娘速速迎上前去。
  在月娇楼门口,一个约莫四十岁出头,满脸胡子的男人在一个年纪稍轻的男人的搀扶下走出一台大轿。他的脸阴沉着,双目如鹰隼一般逼人。
  京城里的人都知道,这个童璟是最受童贯器重的养子。当年,南下寻觅奇石,北平宋江造反,都立下了赫赫功劳。如今童贯年过七旬,体力大不如前,所以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已交由童璟处理。
  “进去搜!”童璟才跨进月娇楼的门槛,就是一声令下,随后,就见十来个士兵冲进月娇楼,噼里啪啦地砸了一番。客人们见势不妙,已是吓得屁滚尿流,一个个纷纷躲闪。唯独郓王爷和楚仲翰坦然的一坐一站。
  。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帘幽梦(下)
  夕阳的余辉终于淹没到了前边一幢楼的屋脊之下,曼陀姑娘依然静默地坐在梳妆台前,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晃晃荡荡,似要夺眶而出,但她动了动嘴唇,强忍着不使它掉下。她的身后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小姑娘见镜中的曼陀一脸沮丧,忙放下手中的梳子,从旁递去一块丝帕,道:“姑娘,破苞是迟早的事,总以药糟蹋自己的身子也不是长久之计。琥珀早上去玄清观替姑娘卜了一卦,那道人说,姑娘会在今晚遇上如意郎君。”说着,还将那张签卦奉上。.
  曼陀接过签卦,无精打采地将它搁到梳妆台上,不言片语。琥珀见状,忙逗笑道:“姑娘这几日被妈妈关在月娇楼里深居简出,一定不知道这汴河上的趣闻,不如琥珀给姑娘说上一折。”
  曼陀依然默不作声,只静静盯着梳妆台上的那把水磨骨折扇。
  琥珀道:“琥珀听说隔壁凤翔居又来了一位姑娘。这位姑娘年过豆蔻。人呢是长得有几份姿色,你猜她为何坠入青楼?”
  曼陀眨了下双眼,但嘴始终紧抿。
  琥珀再道:“她是自愿卖给李妈妈的,听说卖价一百贯铜钱呢。你说,那姑娘卖给谁不好,偏偏自愿卖进青楼?”
  曼陀呆滞的眼光闪动了一下,刚想张嘴,又闭了下去。
  琥珀又道:“姑娘和琥珀都是苦命的人。若不是琥珀的爹娘走得早,琥珀怎么会进这种风月场?”唉!琥珀仰天叹了口气,“青楼里的姑娘就像牵在妈妈手中的木偶,身不由己。迟早有一天,琥珀也会走上这条路。”话虽酸楚,但曼陀还是不为所动。琥珀见曼陀还是不答话,知她还在生气送药之事,也就闭口,细心为她梳头了居。
  “破苞之夜”的装束甚有讲究,梳妆不好,影响受价,梳妆太过,又显妖媚,俗不可言。“破苞”前两日,李妈妈已通知了不少常客和京城贵人,还说,这次要破苞的姑娘超凡脱俗,貌若天仙,后宫的娘娘也未必及她一半。话是说过了,但妈妈的嘴巴就是这样,朽木也能说成金子。
  琥珀为曼陀梳好发髻后,便放下梳子问:“姑娘,你觉得这发髻合适吗?”
  逐月流星髻!曼陀默默念叨。普通家的姑娘,哪怕再穷,也要在新婚之日梳上百合点露髻,寓意和和美美、百年好合,可她们青楼姑娘却只能如逐月的流星,一忽便溅落在达官贵人的脚下,即使以后街头相遇,他也不会记得泛着曼陀罗花香的姑娘曾经为他献出过最宝贵的贞操。想着,曼陀不露半点笑意地点点头。琥珀心知曼陀还接受不了“破苞”的现实,本想再规劝几句,但话才到嘴边时,却见曼陀从梳妆台上拿过折扇,递到她的手中。
  “琥珀,你把这个给妈妈送去,就说今天对曼陀来说是出嫁之日。这把折扇是曼陀的娘亲临终所赠,也是曼陀的嫁妆。我要妈妈把这把折扇放在堂中最显眼的位置。曼陀虽为卑贱的青楼女子,但也是带着嫁妆风光出嫁的。”
  琥珀接过折扇,盈盈点头道:“姑娘说的是!”
  这把折扇是苏州城里有名的扇家制作的,经过精心打磨的竹骨晶莹剔亮,上面用银丝镶嵌出一幅“兰竹图”,扇面是一幅“牡丹斗妍图”,扇背题了一首李白的《清平调词》:“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真的是一把好扇赭!
  第一百二十七章 寻访美人
  月色灿烂的柳巷迎来了最清淡的一个夜晚。绚丽的星空在后半夜被突如其来的乌云所遮蔽。随后,稀里哗啦的一场急雨浇去了柳巷里的恐慌与不安。第二日,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柳巷时,柳巷又恢复了原先的生机与活力,似乎昨晚月娇楼发生的事情早已淡忘在人们的记忆中。只是,月娇楼被上了封条。.
  面街的一扇窗户吱嘎一声被人轻轻推开,随后就见一张端庄秀美的脸蛋向下张望。她的眼神焦虑,似在等人,又似在等事。但一会儿工夫,她就被另一位姑娘叫去吴贞娘处练舞。
  吴贞娘是京城里颇有名气的舞蹈老师。她的成名作是与周邦彦一起编排的为庆祝万寿山竣工的舞蹈《江南百花阵》。若不是李妈妈与李师师的关系,李师师与皇上的关系,她才懒着再接学生。
  那日,那位姑娘在吴贞娘处整整练了一日的舞蹈,跳的是盛唐时期最红的胡舞《霓裳羽衣舞》,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那位姑娘虽已过学舞之龄,却天赋极高,吴贞娘一点即通,苦学不过三日,已将《霓裳羽衣舞》跳得轻盈之极、娟秀之极、典雅之极。
  一场习舞罢,那位姑娘换了衣衫便告别吴贞娘,从舞坊步行回凤翔居。
  如今正是六、七月的暑热之期,火辣辣的太阳如烤炉一般将地面烘晒得滚烫,即便已是日落西山,滚滚的暑气还是席卷而来。那姑娘手撑纸伞,才走了数步,已是粉脸泛红、珠流两颊。她见前方有棵高大的榕树,连忙轻步走去,身倚着粗壮的枝杆略作小憩居。
  天边的云彩被火红的落日映照得一片橙红,如一位窈窕淑女遇上心仪的少年时羞答答的脸面一般。这时,一位身着粗布麻衣的妙龄少女速速走近那位榕树下休憩的姑娘。她的右手紧拽拳头,在路过那位姑娘时,快速将右手伸去,那位姑娘很自觉地接过妙龄少女手中之物后,从衣袖中拿出一块丝帕擦了擦汗珠,随后若无其事般地走开了。动作非常娴熟,即便是从旁经过的路人也不曾觉察两位容貌秀丽的少女之间在传递物件。
  夕阳的余晖浅浅落幕在柳巷的方寸之间,红霞与汴河水天相应,宛若轻薄的粉纱正缓缓掀起糜烂的一夜。
  此时,凤翔居二楼的一间姑娘上房内传出一阵阵吵闹声,楼里的姑娘们受好奇心驱使,一个个悄悄躲在门口偷听里面的对话。
  这屋的主人名唤凤菲,是李妈妈最得意的姑娘,也是当今汴河最红的姑娘。在汴河上流传着这么一首诗:汴城朝雨细蒙蒙,客舍青青柳色新,百般红紫斗芳菲,青出于蓝胜于蓝。说的就是凤菲姑娘技压群芳,堪比当年红遍京城的李师师。
  突然,屋内的争吵声静寂了下来。坐在桌旁的李妈妈收敛起怒火,换上一副笑脸,从鼓凳上站起,缓缓走近凤菲,轻轻推了她一下,好声好气地道:“凤菲,人家童大人出手大方。去他府上跳舞也不是坏事。不就一、两个时辰的事吗?”
  第一百二十八章 诀别
  坐在床沿的凤菲只管低头折叠着手中的丝帕,看都不看李妈妈一眼,怔怔地道:“我不去!要去,你让那个新来的去。”.
  她?这下李妈妈算是看出了点苗头。说起来,自她买进施悦纱后,凤菲是有几许的不对劲。先是四天前,蔡京的三公子蔡卓约她游湖,她称身体不适无法赴约。李妈妈费了好大的劲,才说通蔡公子,换上玉翠陪同;前天晚上,高大人亲临凤翔居就是为了听凤菲弹唱《昭君出塞》,结果凤菲推说嗓子不好,唱不起来。李妈妈又是赔礼又是道歉,还白送了个姑娘给高大人去高府做丫鬟,才算平息了高大人的满腔怒火。
  “她呀?”李妈妈陪笑道:“施悦纱那小蹄子才跟了吴贞娘三日。她怎么能跟你比?再说,你是汴河上连夺三届的花魁。她那点水平,人家童大人还看不上呢!”说着,李妈妈拉着凤菲的小手,又道:“听妈妈的话,今晚就去跳一次!童大人位高权重,又出手大方,说不定那赏钱……”
  “不去!”凤菲再次坚定地道。她甩开李妈妈的手,从床上站起,而后走至窗口顾自静望着外面的景色。
  这窗面向汴河。潺潺的流水声仿佛在如泣如诉地叙说着汴河的故事、人间的悲欢。
  忽而,凤菲转过头,双目炯炯的目视李妈妈道:“妈妈,你听着,从今儿起,凤菲就只接待郓王爷和太子。”
  “你!”李妈妈气得直喘气。她心道:人啊,真是贪心的动物,名气大了,胃口也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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