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虫
  “你们……”施悦纱正要修理,眸一转,忽见金人的人群中有一人频频向闹事的人使眼色。正想他是不是认识自己,突听不远处有人急急来报:“汉王吩咐不可怠慢宋国人质。稍后接见。”
  汉王命令一下,谁敢违命,旋即一个个乖乖地把汉人送去避雨。
  避雨房建得粗糙。时而有滴滴答答的雨水顺着乌黑烂污的稻草顺延落下。见状,赵焕脱下身上的披风盖在施悦纱的头上,安劝道:“隐儿,雨大,你别站在门口,还是找个不漏的角落。”
  施悦纱转过头,扫一眼草棚内避雨的汉人,随意道:“让他们不要落伤身体便好。”
  心似略有感触,赵焕点点头:“还是隐儿说得对。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他们背井离乡,已属不易。若是再吃不好、住不好,作为他们的主人,我更是心下难安。”话语酸楚仿佛是对往昔奢侈糜烂生活的惋惜和后悔。
  见他伤感,施悦纱接语不上,唯眸光坦然地落目眼下一场骤雨。雨势愈发的大,急急飞泻下来的雨水撞得地上的石头丁当作响,恍若震震战鼓声激荡在渐次澄亮的天空中。
  心触一触,身子不由哆嗦起来。
  “我真是完颜宗汉的妻子?”
  赵焕霎时黯然失神,目光迷离地转向别处。
  施悦纱缓一缓语气:“王爷可晓得当年悦纱离开王爷的缘由?”
  许是被施悦纱的话语击中心事,赵焕隐隐不安地搓了搓双手。
  “难道是王爷负了……我?”
  “不!不!”赵焕急于否认,片刻又低下头。
  赵焕毫不隐藏的一系列表情已经明晰地叙述了事实。可往事已去,何必追究。施悦纱幽幽叹息:“算了。你我如今是金国的人质。还谈什么过去。为宋国,为百姓做些实事才是正事。”
  赵焕感伤地点点头,但远远见一个金人急急走来,脸忽地一沉:“隐儿!如果完颜宗汉要与你重修旧好,你还会不会答应?”
  完颜宗汉!?听闻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施悦纱有一瞬的痛苦和绝望。是他挑起了战争,是他害得汉人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这样一个人还值得信任?
  目光凌厉如刀锋,就连心也失去了温度。片刻,她咬一咬嘴唇,狠狠逼出两个字:“不会!”旋即,加重语气道:“我还要杀了他。”那个“杀”字施悦纱喊得异常响亮,仿佛是在宣告一场战争的开始。哆嗦在角落的汉人一个个不由颤了颤。施悦纱回头扫了一眼一张张布满恐惧的脸孔,心冷到了极点。
  夏雨来的急、去的快。片刻功夫,就见金人士兵前来接汉人去军营拜见汉王。赵焕走在最前,施悦纱跟在其后。后面还有数来个汉人随从。
  一步一个脚印深深地刻在金国的国土上。每一步都是锥心的焦痛。
  完颜宗汉是当今金国皇帝的智心。只要杀了他,强势的金国就如失去翅膀的雄鹰再无法翱翔。但此人文采武略、心思细密,并不易对付。除非假意投靠,博他信任……
  思及违背良心的暧昧,施悦纱的脑中像有一根雪亮的金针狠狠刺入又缓缓拔出。痛!痛得几乎每一次呼吸都是割裂般的。
  很快便到了汉王处理事务的军营。扎一眼是重重叠叠的守兵。此刻,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露着笑容。笑声洪亮,但并非友善,而是彻头彻尾的讽刺。
  施悦纱递一眼走在最前的赵焕,只见他弯着背,头低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入营,四周站立的守兵异常的严肃。他们脸上没一丝表情,唯两眼圆大地等待看郓王的受辱。
  “见了汉王,还不下跪!”赵焕刚踏前一步,便有金人吆喝。赵焕腿脚一软,刚要下跪,施悦纱忙一手拉住赵焕,直目朝向汉王。
  他高高在坐,目光犀利地扫视四周,像一位王者不仅征服了领土,更征服了他手下的心。面容依是清俊,只是太过冷霜,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触目施悦纱,他有一瞬的清笑,沉寂的眸光亦有一丝光亮。
  第一百八十二章 邂逅琵琶语怨人(下)
  对视的片刻,施悦纱的心突有狂乱的跳动。这种感觉是过往任何时候都没有过的。惶一惶,切齿道:“郓王乃宋国亲王。汉王亦金国王爷。论礼,郓王无须给汉王下跪。”话一出口,微有后悔。不是假意投靠?怎么第一句话就是隐骂?懒
  “你们是人质!”汉王旁边的一位将军连忙反驳。但汉王似是听了进去,抬手做了个手势让那将军停嘴,随即道:“既然宋、金两国是要休战,求得百年和好。我们也不能怠慢。”边说,边抬手指一指墙上的弯弓,面朝赵焕:“若是本王许你不跪,不一定服众。这样吧,墙上这把弯弓乃是授予我们女真人第一勇士的。若是郓王能拉得开这张弓,自是服众了。”
  “对!对!”一旁的女真将士附和两声。
  郓王自小舞文弄字,如何能拉得开强弓?施悦纱睇一眼赵焕,见他下垂的手臂微微发抖,晓得他做不来。为免在女真人面前出汉人的丑,忙挺身而出:“郓王前日不慎受伤,尚不宜弯弓。若是汉王允许,施悦纱愿意一试。”
  言到“施悦纱”三字,汉王微有感触。顿一顿方道:“你替郓王拉弓?你以什么身份?”
  “我以……”施悦纱张口结舌。
  汉王没有让施悦纱太过难堪,插嘴问:“你真要为郓王拉弓?”
  施悦纱爽朗地道一声:“是!”虫
  “好!”他的目光在施悦纱清丽的面孔上流转。三年了,她没有丝毫变化。仿佛上京汉王府发生的一切不曾带给她任何留恋。倒是他,沉浸了许久方才清醒。思索片刻,他缓缓从椅上站起,走近施悦纱,怔怔道:“本王可以不为难郓王,但你要对天发誓做本王一生一世的女奴。”
  施悦纱意外愣了一愣:“我不做金人的女奴。”
  话语即出,汉王骤然大怒,疯狂地手指赵焕,暴呵:“你杀了他,杀了他,否则本王一定摔兵南下平川中原。”
  “汉王英明!汉王英明!”
  在几声高昂的女真士兵吼叫声中,施悦纱终于看到了女真人人如龙,马如虎的气势。有同去的几个汉人在震震声息中不由软了腿哗然倒下。
  赵焕战战兢兢地转眸施悦纱。谁不怕死?更何况万千宠于一身的郓王?
  “那我做……”汉人有数千年的历史,怎么能卑躬屈膝在才刚刚崛起的女真人足下?施悦纱咬了咬牙,终是没有口出“女奴”二字。
  赫然,军营内一阵爆笑。一个女真将士识相地扔下一把剑,咆哮道:“既然不做女奴,就杀了他。”
  众人手指赵焕高呼:“杀了他!杀了他!”
  施悦纱一凛,面色骤然煞白。
  再望赵焕,突觉他如同一只卑微的兔子在金人面前软弱而无力。心有一丝深深的痛惜。
  金人连亲王都敢如此欺辱,那对待汉人百姓呢?施悦纱终是抑制住心底无助的苍茫,腿脚软下跪拜道:“我答应你。”
  可惜,这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屈服并未驱除完颜宗汉心中的杀念。只听唰的一声,一把亮闪闪的锋利宝剑从他的腰间拔出。
  施悦纱一悚,忙道:“汉王言而无信。你说过只要我答应做你的女奴就放了郓王。”
  汉王狂笑一声,随即睨一眼施悦纱,凌厉道:“本王只说不用你亲手杀了他。”说话的时候丝毫不见他的唇齿发抖。很明显,他的心已经冷了,而一旦心冷,人也就没了温度。即便活着,也是行尸走肉。
  “杀了他!杀了他!”女真将士齐齐抬右手握拳示威。
  汉王不语,唯顺应民心地将剑直指郓王。
  赵焕无比惊恐,双膝伏地地爬两步抱住汉王的腿泣涕道:“汉王绕命!汉王绕命!汉王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堂堂宋国郓王伏地求饶,这是何等屈辱?
  施悦纱倒抽一口冷气,一把拉住正欲磕头的赵焕,痛切道:“郓王,士可杀不可辱!你不是说天涯海角陪伴隐儿么,隐儿陪你一起去死。”见赵焕微怔,忙搀扶起他,眸转汉王,厉声道:“如果你敢杀他,就连我一起杀。”这句话施悦纱说得没底。不是怕死,而是担心郓王真的死了,宋、金又要开战。若是宋人不敢宣战,金人反而更得势。
  心底里默默乞求汉王念当年旧情放郓王和她一条生路。
  可惜,汉王已非当年的楚仲翰。从宣和七年到靖康元年,一路所向披靡的他,手上已不知沾满了多少汉人的热血。区区一个施悦纱又算得了什么?只见,他额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不假思索地冷冷吐出五个字:“那你就去死!”随即,一道晃晃的金光刹那间划破长空,直直朝着悲切的郓王刺去。营内哗然肃静,转瞬又是齐呼:“汉王英明!”
  郓王被金人强悍的气势吓住,几乎没晃过神来躲闪,眼睁睁地看着长剑逼来。落剑的霎那,郓王、施悦纱,乃至其他不忍看到血腥的汉人纷纷闭目。旋即是“啊”的一声尖叫。声音刺骨而无助。很明显那一剑射穿的不仅仅是郓王的心,更是汉王由来已久的愤恨。
  施悦纱紧紧拽着衣角,狠狠睁开双眼。
  登时大怔。只见一个汉人随从倒躺在郓王的怀中。他满脸憔悴,泪痕斑驳,丝毫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仿佛这一剑是意料之中。再瞧她妩媚的容颜似曾相识,豁然惊叫道:“锦瑟,你……怎么是你……”
  锦瑟并不答话施悦纱,唯抬手轻揉郓王痴呆的脸孔:“王爷,妾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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