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急于在汉王面前澄清她与郓王的关系。淡淡吐一口气:“汉王已经杀了很多汉人。难道非要一条条人命横躺在汉王面前才感到心快?锦瑟是汉王在汴京认识的柳巷姑娘。难道面对锦瑟的死,汉王一点点没有痛惜?难道现在高高在上,人人畏惧的汉王已经没有了人情?”说到“人情”施悦纱有意举头眸视汉王。正如锦瑟所料,汉王并非完全丧失人情。他深邃的眼眸有一刻的怔忡,像流星一样稍纵即逝。但只这么一瞬已经足够。施悦纱俯首又道:“民女恳请汉王,看在曾经与锦瑟相识一场的份上,许郓王送她尸首回宋。”这句话施悦纱说得没底,弄得不巧些许连锦瑟也保不了全尸。
  但汉王毕竟是汉王,让人揣测不明。闻得此言,他不但没有厌恶反而眼神骤然一软,命令金人士兵带施悦纱去军营说话。
  入军营,他立刻退去所有守兵。
  再次直面汉王,一颗心蓬蓬狂窜,几乎要跳出胸腔。就连假意博得怜爱的心意也变得模糊而黯淡。
  若非失忆,她一定控制不住由来已久的情愫……
  为免报仇的信念会因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孔而变得不够坚定,施悦纱连忙垂目拜跪。膝盖尚未落地,已软软地落入一个人的手中:“清……”他叫的轻若细蚊。转瞬,目光一凛,硬硬放下施悦纱道:“你不用跪了。刚才你说本王没有人情。好!本王就卖你一个人情。让人送锦瑟回宋。但赵焕……”停一停,加重语气:“这是停战条款之一。不能放行!”
  很明显,他对施悦纱还未忘情,而苦苦折磨赵焕仅仅为了寻找心灵的快感。
  晓得他对自己尚存旧情,施悦纱忙追问:“那我呢?你居然拿你妻子做停战的条件?”
  施悦纱脱口而出的“妻子”二字不由令汉王动一动容。但旋即又拉下脸:“你还晓得是本王的妻子?”闻这句话,施悦纱的内心有莫名的哀伤。她不语,唯听汉王续道:“若非本王开出条件逼你回来,恐怕今生今世本王都别想再见到你。”
  “我那是……”施悦纱有脱口说出失忆的冲动,但想即便没有失忆,她也不会跟随敌国丈夫,转而换言道:“我的心你应该明白。反正我已经回来,汉王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边说,边屈膝跪下。
  “本王不是命你不要下跪。”
  “我不下跪求你,能消你心中的气?”
  越说越是一阵阵难抑的哀痛席卷而来。
  真的要博取这个人的爱怜,真的要与他重新开始……
  他一把拉起施悦纱:“你想要的无非是本王放走赵焕。好!本王依了你。但从今往后,你必须把心交给本王、交给金国的子民。”
  汉王说得凌厉。语气分明是命令。
  突如其来的举动使施悦纱心底绞杂起复杂难言的伤痛、愧疚、戒备。只要轻轻一点头,不仅郓王得以释放,就连原先安排的一系列复仇计划也能顺利进行。但从此心就变成了行动的傀儡。
  见施悦纱犹豫不绝,汉王挥臂呼来一名士兵:“传本王命令,三日后对外宣称:郓王突染瘟疫,不治而亡。再拟一封书信通知宋国皇帝重新选一名亲王过来。”
  “是!”
  “等等!”就在金人士兵即将出营的片刻,施悦纱终于点头答应了汉王的提议。
  汉王转瞬重新命令道:“好好伺候赵焕。再准备一辆马车。”随即,宣人带施悦纱入帐歇息。
  第一百八十四章 旧欢一如梦(下)
  是夜,汉王去了施悦纱的帐中。
  这晚是施悦纱预料到的。
  触及到她身体的瞬息,他干热的唇急促地狂吻,从脸颊到耳根,再到锁骨。是那样的急迫,那样的贸然。以致她的身和心无尽的疲惫和粗燥的疼痛。这是报仇的第一步,她只有茫然地承受他的欢好与**。懒
  他想要的是心,但这种冲动和逼迫得来的只有僵尸一般的身体。
  整整一晚,施悦纱默而不言地僵笑。他亦不语,唯在沉睡的时候,迷茫地直唤:“清儿!”
  翌日,经汉王允许,施悦纱得以送走赵焕。
  短短三日不见,赵焕好像老了三年,眼角有深深的细纹,目光亦是老人般的胆怯和颓败。见施悦纱走来,他的眸光有一丝不明显的闪亮:“隐儿,你终于来了。”
  施悦纱伸手指向马车道:“郓王,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些。请郓王带着锦瑟的尸首回去,再好好安葬。”
  “不!我不回去!”郓王大呼,疯狂地伸出双手抓住施悦纱:“我说过天涯海角配着你。我不能……”
  “那你想去死!”此话一出口,郓王的眸光立刻黯淡下去。施悦纱乘机再道:“三天前还有锦瑟替你送死。现在可没有第二个锦瑟。锦瑟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对得起她吗?”
  “我……”
  施悦纱没有给郓王反驳的机会,匆忙递去一封书函:“这是锦瑟的临言。如果郓王看了这封书函还执意留下,那施悦纱也无话可言了。”虫
  函上寥寥二、三十字。其实并非锦瑟的临终别言,而是施悦纱为锦瑟所作一曲的《琵琶语》。短短三行,书尽了锦瑟往昔的酸苦和悔恨。
  阅毕,多情的郓王果然泪水簌簌而落。随即,抬手挥别施悦纱。
  目送郓王的一瞬,施悦纱的心激痛地如见灿烂一树的桃花染上一袭鲜血。
  从今往后,每日都要孤独地行走在染满汉人血腥的土地上,每日都要虚伪地去承受完颜宗汉所谓的爱……直至除去他……思及心机和斗争,夫妻和偕老,施悦纱长吸一口气。
  天并不冷,但手、足,甚至是心、胸都是冰冷的。
  随后的几日,施悦纱进行了一番周密的调查。完颜宗汉每餐必当面银针试毒,所以食物下毒绝非可能。夜晚虽有亲密接触,但完颜宗汉警觉性极高。一日,施悦纱手拿发簪刚要刺去,他就醒了,幸得心智以发簪不小心掉在他枕边为由方才破析他的悬疑。那件事件后,施悦纱浸入了难以自拔的苦闷。
  论武功不如他,论才智亦不如他,下毒手更非可能。转眼十日过去,施悦纱亦未找到完颜宗汉的弱点,唯觉他日日梦唤的“清儿”许是突破口。可惜问了好几个女真士兵都摇头不知“清儿”是谁。
  晃晃又过数日。
  这日傍晚天气极好,有晚霞当空流照,灿烂华美到了极点。但深红如炬的美在施悦纱的眼中只如发人窒息的汉人之血。
  一时激愤,信手弹下一曲《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
  曲调先扬后抑,百感惆怅。预言了一个国家走到尽头的痛楚……
  如今,金人答应退兵已有数月,但时至今日依未听闻北上军令,倒是有几个金兵说,皇帝完颜晟要秘密私访军营。完颜晟一旦来访,完颜宗汉再从中出谋,不知还要搞些什么对汉人不利的事端。
  就算同归于尽也要在完颜晟到来前处决了他!
  施悦纱狠狠下定决心,怦怦怦地又拨几根琴弦。
  肠断弦亦绝,悲心夜忡忡。
  只听噗哧一声,手指似被一枚细针锐利的一刺,顷刻流出殷红的血。施悦纱shun吸一口鲜血,忽地眉目一挑,呼来一名金人:“去,把你们汉王叫来,我有重要的事找他。”
  过一个时辰,汉王匆匆应邀前来。
  施悦纱起身,微微一笑:“悦纱这个时候找汉王没耽误汉王正事吧。”像这种违心的笑,早已习以为常,但今晚的笑却是发自内心。
  汉王扬一扬嘴角:“今日是你来金营以来第一次主动找我,我高兴还来不及,谈何耽误?”他口说数个“我”时,眼神痴迷深情、深刻入骨,令一个企图谋杀他的人不由勾起无尽的悲痛。一颗仇恨的心似在缓缓融化。不经意间,眼角的泪雾已慢慢氤氲。
  不!他是仇人!心底一声撕裂的尖叫。她咬一咬牙,强使吞咽下内心的感触。
  “汉王!”施悦纱恭敬地欠一欠身:“古有滴血验亲、嗜血同盟、饮血结拜,终因血是命根渊源。悦纱离弃汉王三年。汉王不但不痛恨,反而亦如三年前,对悦纱疼爱有佳,悦纱深感痛惜。今日想仿效古人,嗜血以表生生世世不离不弃。”最后八个字,施悦纱一字一字念得特别慎重。心似一叶惊浪中的扁舟,摇摇晃晃、沉沉浮浮。对一个敌人说“生生世世不离不弃”是无尽的痛和恨。
  他略有一怔,深邃的眼眸中满是锁不住的惊喜,“你说什么?你愿意跟我生生世世……”
  “汉王不想?”施悦纱故作疑惑,随即,取刀在腕上深深一割。一滴一滴沸血侵溶在清水中,是一种惊恸的殷红。待血扩散均匀,施悦纱将刀递给汉王:“现在挨到汉王了。”
  汉王很配合,很快一刀腕下数滴鲜血。施悦纱见血融合得差不多,举杯饮过一口,过后送杯至汉王面前:“汉王,古有云:一杯解千愁,今晚,明月为证,你、我一杯缘千年。”
  这血是千年难遇的百毒不清。虽然不知道它的毒性是否致命,但足以令完颜宗汉失迷、残废。
  汉王伸手取过酒杯的瞬息,施悦纱有一刻不易察觉的不舍。
  “悦纱,今晚真是意外!”他婉婉地笑:“强权挽回不了一个人的心。本以为清儿再也不会回来,想不到……”
  “清儿!?”施悦纱略一惊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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