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紫风谷内知玄音

  客栈门前是一条小小的青石板路，被雨打得湿漉漉的，路上一个人影也无，清宁沿街而去，走了不远，拐过一个转角，前方果然有一家药店，店门已开，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门后，正望着门外的雨。那人远远看见街角处转过来一个白衣女子，一头长发微湿，姿容绝丽，轻飘飘踏雨而来，不禁呆呆的出神，如若身处梦中。
  直到清宁来至面前向他问话，他才回过神来，醒悟到这不是在做梦。清宁道：“老板，有紫酿的茎叶卖吗？”那老板看着清宁沾雨不湿的白衫，眼神有些闪烁不定，过了片刻，才道：“姑娘，您要新鲜的还是要干的。”清宁想到需要汁液，定当是新鲜的。老板却道：“干的小店备有现货，若姑娘您要新鲜的，却需到他处去取。”清宁道：“我随你去取。”
  那药店老板回头向店内叫道：“小梅，小梅。”“唉，来了。”一个少女娇脆的声音应声传来，随即咚咚咚从里间跑出一个女孩，十四五岁年纪，圆圆的大眼，圆圆的脸蛋，娇俏可爱。见了清宁，不禁一脸惊艳，跑到清宁身前，一张脸笑成一朵小花一样，说道：“姐姐，你可真美，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清宁见她可爱，也对她笑了一笑。
  那个老板道：“小梅，你带这位姑娘去取一些新鲜的紫酿茎叶。”说完，又对小梅抛了一个眼色，那小梅一吐舌头，小声道：“爹，是这位姐姐？”老板道：“别多话，快去。”
  小梅对清宁一笑，道：“姐姐，请随我来。”转身进了里间，清宁便也跟了进去。小梅从屋角拿出两把油纸伞，递了一把给清宁。出了后门，是一小园，种着花卉菜蔬，还有几棵小树。穿过小园，出了篱笆门，外面便是一片田地，已没有了房屋。两人一前一后默默行走，小梅脚步轻快，也不似在药店时那么多话，想是听了他爹的嘱咐，不敢再说。在田地间穿行了许久，又曲里拐弯的穿过了一座林子，又是一片田地，田地间小苗已长了半尺多高，一片翠绿。然后又走进了一片树林。两座树林中小路纵横交错，如果不熟悉的人进来，极易迷路。清宁不知世事险恶，却并未留意，只想着快点找到紫酿，给花自荣等解了毒，也好早点上路。
  这片树林占地极广，走了将近半个时辰，出了林子，漫天漫地的紫色蓦地闯入眼帘，远处山脉隐隐环绕，原来走了这么远，又回到了玉玦山脉边缘。
  放眼望去，山脉与树林的环抱之中是一片浩瀚花海，花呈淡紫色，却是紫蓿，与紫酿花极为相似。其株约有半人高，顶端开花，这一处花地之中种的全是这种花，正是花朵盛放时节，一阵清香扑鼻而来。小梅回头对清宁笑道：“紫酿花种在这紫蓿花圃深处，我们要找到花圃主人才行，请姐姐跟紧我。”双手分开花茎，向花海中行去。清宁便紧随其后。
  花海中一朵朵紫花挨挨挤挤，毫无空隙，这时雨势渐弱，花朵经雨淋湿，紫色洇晕，像要滴落下来一般。花海中似有小径，小梅随手拨开丛丛紫花，当先而行，清宁紧随在后，待两人走过后，身后一朵朵花合拢起来，又是一片密密匝匝的紫色，微风吹来，一片花海荡漾起伏，哪里还看得出来路径。两人曲曲折折走了一阵，穿过大部分花海，已将近山边，转过一个山脚，这里却有一片空地，茸茸绿草中开着几朵小小黄花，空地中间有几间木屋连成一片，屋门紧闭。
  小梅上前去轻轻敲了几下门，一人将门打开，是一个小僮，约八九岁光景，见是小梅，甜甜一笑，随后又看到了站在小梅身后十余步远的清宁，叫道：“小梅姐姐，你带了一位仙女姐姐来吗？”此时小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两人是穿过花海走来，虽说都打着伞，但小梅的裙子却已被花丛中的雨水浸湿，而清宁一身白衣却干爽依旧，微风拂过，衣袂翩飞，连一双绣鞋都没有沾上几点泥土，此时正撑着一把油纸伞，亭亭玉立在草地之上。
  小梅道：“我奉爹爹之命，带这位姐姐来采一点紫酿花茎叶，你去和主人通报一声。”
  那小僮眨眨大眼，一转身，飞跑而去。过了一小会儿，又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叫道：“师傅有请。”
  清宁心想，这紫酿花难道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不成，需要如此大费周折，但即已来到此处，客随主便，去跟那位主人打声招呼吧，于是便随着那个小僮进到屋内。
  这栋木屋外面看着不大，里面却颇为宽敞，穿过前厅，走过一条小小回廊，回廊尽处却接着一个木亭，木亭四周以淡绿色纱幔相隔，里面隐隐约约似有人影晃动。
  却说清宁来到一木亭之前，四周纱幔飘动，衬着那一片紫色花海，就如来到了一片世外仙园。清宁轻轻掀开纱幔，走进亭内，一个人蹲在亭中，正在身前一个硕大花盆内种着什么，见清宁进来，又将那花盆内的小苗细细的打量了一番，那眼神就象在看一件最心爱的宝贝一般。方才站起身来，却是一个老者，一副花白的山羊胡须，长的瘦小枯干，一身农夫打扮，衣袖与裤脚挽起，与这仙境般的景色颇不相衬。
  清宁问道：“老伯，你是这里的主人吗，可否卖给我一些紫酿花茎？”
  那老头一脸皱纹，神色严肃，一双眼睛却如七八岁的小孩看到好玩的东西一般，亮闪闪的，盯着清宁左瞧右瞧，眼珠骨碌碌乱转。
  清宁见他不答话，心里想，这里的人怎么都跟看到什么稀罕东西似的看我，别是坏蛋，我可得小心点。又想起云健曾说过有些人老了耳朵会聋，这个老头可能也有点聋，于是在他耳边提高声音问道：“喂，老伯伯，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老头正盯着清宁猛瞧，心里在琢磨事情，不想清宁身法极快，突然间就已来到他身边，在他耳旁大声说话，不禁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大步，一手捂住耳朵，皱眉撅嘴的道：“你这么大声干吗？我又不聋。”
  那个小僮自清宁身后转出来，嘻嘻一笑道：“师傅，仙女姐姐跟你要点东西，谁让你不答应。”
  老头一边揉耳朵，一边向那小僮一瞪眼，说道：“不用你费话，我早知道。不就是要紫酿吗，嘿嘿，这个吗，我却不卖。”后面这几名却是对清宁说的。
  岂有此理，大老远把清宁引到这儿来，他却说不卖，清宁俏脸一沉，一抬脚，踏在那个大花盆上，花盆中有一棵小苗，正是老头刚才种下的，“不卖，那我就踩死它。”
  “别，别，千万别踩，我是不卖，我送你还不成吗。”那老头又想上前护住小苗，又怕清宁踏下去，一脸焦急。
  清宁听了这话，把脚放下，笑咪咪的对老头道：“这还差不多。”
  “仙女姐姐，那可是我师傅刚淘换来的心肝宝贝，比命还要紧呢。”那小僮又在旁边插嘴。
  老头一扬手，就往小僮的脑袋上拍去，“就你嘴快。”小僮一缩脑袋，作了个鬼脸，掀开纱幔退了出去。
  老头在木盆内洗净了双手，拿出两只杯子来，在里面放了几朵花，用沸水冲了，放到一张小木几上，对清宁道：“仙女姑娘，过来坐。你远道而来，我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这是我特制的花茶，先来尝尝，然后我再带你去采紫酿。”
  清宁见老头一脸殷切，便走过去在木几旁坐下，看那杯中，有三朵花，一朵稍大，为白色，如莲花一般，一朵黄色，形如菊花，一朵较小，如指甲般，为鲜红色此时花朵已被浸开，花瓣在水中舒展，很是漂亮。清宁禁不住端起杯来呷了一口，一股清香冲入鼻端，忽觉头微微发晕，但稍后便即清醒，再细看那花茶，脑中电光一闪，想起书中写得有三花饮，为玉莲、丝菊，石丹，合起来泡水是一种极厉害的迷药。
  再看那老头，手捧茶杯却未曾入口，眼神中透着微微得意，又有些着急。清宁这几年内不知吃了多少个如意果，自是不惧这小小迷药，这三花饮药性强烈，才稍有头晕，但也只是转瞬间事。心想，这老头想要把我迷倒，不知干什么，且来试他一试。于是捧起茶杯，几口喝光，假装头晕，闭上眼睛伏在了木几上。
  老头见清宁晕倒，有些兴奋，又有些失望，轻声叫道：“喂，喂，仙女姑娘。”清宁一动不动。老头又叫道：“小枳，小枳，快进来。”
  那叫小枳的小僮应了一声，走了进来，用小手推了推清宁手臂，低声道：“真可惜，仙女姐姐不识得这茶，那她怎么会知道紫酿？”老头道：“世间知道紫酿花的人不少，但我派独有的迷茶她就不知，可惜我一番好意，三朵花让她看得一清二楚。”
  小枳道：“昨夜咱俩在湖对面看得清清楚楚，她吹的笛子可跟你说的一样，晚上看起来发出绿光，她的衣服也和传言中的差不多，还有她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好像神仙一样，难道真不是谷主的传人？”
  老头想了想，道：“谷主早在一百年前就不知哪去了，她这么年轻，多半不是，小枳，你找找，那笛子是不是在她袖子里，刚才我瞧了半天，没瞧出来。”
  一双小手伸过来在清宁两只袖子上捏来捏去，“咦，在这呢。”清宁依旧伏着不动，心想：“我且看看他们倒底想干什么。”
  小枳从清宁袖袋中取出笛子，交给老头。老头拿在手中，低声赞叹：“真是好东西，小枳你看，这笛子非金非玉，玲珑剔透，和你师爷说的差不多，我看这个多半就是。”
  说完，将笛子放到嘴边，吹了几下，却没吹响，只发出噗噗几声。小枳笑道：“师傅，你这不是吹笛子，好像漏气了，嘻嘻。”
  “你懂什么，传说这笛子得原来谷主的独门内功才能吹响，叫什么来着？”想了一会儿，老头又道：“叫什么飞花功来着，你师爷都不会，别说我了，也就木清扬那小子还学了点皮毛。这可是个大宝贝，要被别人知道了，不抢破头才怪。”
  小枳问道：“师傅，这有什么宝贝的，怎么着不也就是个笛子吗。”
  老头道：“嘘，你可不知，听你师爷说，这笛子叫玄音笛，如果配上特别的曲调，能召唤飞禽走兽，虫蛇鼠蚁，用处大了，你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
  小枳道：“你又吹不响，仙女姐姐能吹响，说不定她会那个飞花功。”
  “那倒是。”老头有些懊丧，又道：“嘿嘿，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亏得我眼力好，计谋高，否则差点失之交臂，有了这玄音笛，说不定那几个家伙就会听我命令了，这叫作见笛就如见谷主。”
  “想得倒挺美，我看够呛。这个仙女姐姐怎么办，我们救醒她，跟她买好不好。”小枳又道。
  “买什么买，她如何肯卖，不如我们把她放到迷踪林外，她就找不到这儿了。”老头说道。
  “师傅，你好奸诈，这也太坏了吧。”小枳小声抗议。
  “什么奸诈，这叫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老头又道。
  “什么有道，我看是无道，小心教坏徒弟。”小枳嘀咕道。
  “小孩子懂什么，你可以不学，哼，我再试试，看倒底能不能吹响。”
  “师傅，我来试试，我吹笛子可比你强。”
  师徒两人正专心致志研究如何吹响笛子，突然一只白玉一般的纤纤素手伸过来，握住了笛尾，轻轻将笛子从小枳手中抽了出去。师徒二人一时呆住，顺着那只玉手望过去，正是清宁。原来清宁听了一会，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他们设计好的，目的是这只笛子，便趁他们正聚精会神，将笛子抽走。
  老头一脸讪笑，道：“仙女小姑娘，原来你没、没睡着，嘿嘿。”
  小枳则一边摆手，一边后退，道：“仙女姐姐，这可都是师傅干的，我可没那么坏。”
  老头朝小枳一瞪眼，叱道：“一边去，小坏孩。”
  清宁似笑非笑道：“你这个老头，羞也不羞，想偷我的笛子是吗，区区三花饮能奈我何，客栈里的紫酿花毒也是你放的吧，快将花茎拿来，否则我饶不了你。”
  老头和小枳都瞪大的双眼，老头问道：“你知道三花饮？那你知不知道这个。”说罢，手一扬，一篷青雾向清宁袭来，清宁抽身退后，袖子挥出，那篷青雾被袖风一激，反将那个老头扑了一头一脸，如戏台上扮的妖怪相似。老头打个了喷嚏，慌忙叫道：“小枳，左边第三排第二个------”话未说完，已僵在原处，无法动弹。清宁咯咯笑道：“石青粉的滋味不错，你还是自己尝吧。”
  小枳急急跑回木屋，回来时手中拿了一个小瓶，见老头用力眨了眨眼，将瓶中液体倒入老头口内。
  过了一盏茶功夫，老头才渐渐缓了过来，抹了抹脸，说道：“厉害，厉害，我这点东西你都知道，你功夫厉害，我也不如你，我服了。小枳，让他们给客栈中人解毒。”小枳答应了一声，又跑出去了。
  清宁眨了眨眼，微笑道：“你这个老头爱骗人，我有些信不过你，你得和我一起去一趟。”
  老头装着愁眉苦脸的道：“不必了，我最不爱出去了，他们定会解毒的，你别叫我老头了，叫我岐伯成吗？”边说边往后退，见清宁并未跟着，一回身，从纱幔后跳下木亭，想要逃走。谁想刚刚落地，就见清宁笑意婉然，正站在自己身前，玄音笛点在他的胸口。这时雨已停了，一阵阵微风，吹得清宁白衣飘飘，果真就如仙女一般。
  岐伯无法，只好与清宁一同绕到木屋前。正站在屋前等候的小梅却不禁呆住了，还头一次见到岐伯如此狼狈，脸上被抹的一道道青蓝，看起来怪异之极。待两人已走至花海旁，才反应过来，随后跟上。一会儿，小枳也从木屋中追出，跟在后面，看着岐伯一张蓝花脸，与小梅相视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