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身若飘萍逐水流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来临,冷舍儿的头顶只感到一片绵软,那绵软轻轻一带,便将他带得转了两个圈,化解了那拼命冲过来的猛烈力道,冷舍儿倒在了地上。
月色下,白色的衣襟在冷舍儿的眼前飘动,清丽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让冷舍儿的心里一颤,“你怎么了,为什么会要撞树?”
一股柔和的力道包裹住冷舍儿,带着他立起身来。冷舍儿咬着唇,抬眼看向清宁,又飞快的瞄了一眼云曦,垂下头去,一时心绪繁乱:是她救了我,她并不想让我死?看来只是那个人要我死?那我还要去死吗?他又看了一眼云曦。
清宁在云曦出门后不久便醒了,身旁渐凉的温度让她倏然醒转,心惊跳不已。几日来的相伴相随难道又是一场梦?她并未找到云曦?她依旧独自一人徘徊在天地之间,无尽的寻觅?有那么一刻,清宁慌乱之极。
看到伫立在门外的上官鱼,才让清宁的心安定下来,确认之前的一切并非一场梦。
上官鱼打定了主意不开口,清宁无法,只好自己找。云曦他们所在之处离她并不太远,他们的说话声虽小,在这寂静的夜里,还是让清宁捕捉到了,将她带到这里。上官鱼虽不说话,却也未阻止她,只是默默跟在清宁的身后,看到了云曦,便隐在屋檐下阴影里,一言不发。
冷舍儿,这个春风一般的少年,曾在清宁最困难的时候照顾她,默默的体会她心意,给她最需要的东西,在清宁的心里,这个少年就是一缕春风,曾带给她生的希望。至于其它,他是谁的人,看到过什么,根本无关紧要。清宁可不想这样一个春风般和煦的少年就此消逝,所以,在冷舍儿就要撞到海棠树的那一瞬,清宁飘然而至,伸手挡住了他的额头。
看到冷舍儿对云曦那复杂的一瞥,清宁明白了些什么。“健哥哥,这才是你和上官鱼的秘密吧,你居然骗我。我,我很伤心。”清宁望向云曦,语声有些落寞幽怨,幽幽的散发凉丝丝的气息。
云曦有些慌,清宁还从未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过话,连被云暎逼迫进宫之时也未曾这样。云曦似乎还真的从未骗过清宁,这是第一次。但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欺骗,真的让她那么伤心吗?他忙上前一步,抱住清宁。
“清宁,我不是骗你,我只是------”云曦辩解,可是,他确实算是骗了清宁,清宁虽不懂世事,却冰雪聪明,他有些辩无可辩。“唉,真是,清宁,我是骗了你。可我只是不想让你烦心罢了。你太过善良,别人伤害了你,只要事情过了,你便忘记了,根本不放在心上。我可不行,你受过的苦,要加们的还给他们。这几个是菀流波的人,即然碰上了,难到还放过不成。他们显然是给菀流波预备住处的,只怕那个老妖婆很快也会到这里,何况,我哥哥还在他手里,就算不报仇,也要把我哥哥救出来,是不是。”
清宁摇摇头,“这些我不怪你,只是不该骗我。我刚刚发现你不在旁边,我还以为、以为一切又是一场梦。”
听了这话,冷舍儿心里一丝一丝泛起凉意,清宁救下了他,她说她很伤心,冷舍儿的喜悦本已填满了胸膛。他以为是因为他的死而伤心,可事实却非如此,她伤心的事,与他无关。原来眼前这个风姿娴雅的贵公子是那个人的弟弟,他们是双胞胎吧,也只有双胞胎兄弟才会如此的相像。冷舍儿心想。
云曦心里一抖,原来清宁这几天虽然表面上兴高采烈,似乎已忘记了过往,停止了忧伤。却没想到那伤痛并没有这么快便即平复,就象是一枚隐藏在垫子下的一个小刺,看上去毫无异样,但只要稍微用力压下去,就会尖尖的刺出来,刺得人痛。
云曦握紧清宁的手掌,柔声道:“是我不对,我不该不告诉你,我也不该留下你一个人,是我不对。”他举起手,又道:“我发誓,以后上哪儿都带着你。就是不知道你怕不怕------嗯,那个什么、”云曦故意欲言又止。
清宁见他吞吞吐吐,果然问道:“怕什么?”
云曦附到清宁耳畔悄声道:“不知道上茅厕的时候你怕不怕臭。”
清宁脸上一红,“呸,不怕羞,难道、难道你、、、那时候谁还跟着你。”
清宁知道云曦是在逗自己,见他正笑眯眯的低着头看着自己,不由叹了口气道:“你以后只别抛下我一个人便成。”她看了一眼一旁静默不语的冷舍儿,又道:“冷舍儿虽然是横波宫的人,但他人很好,跟菀流波不一样。我也跟你说过,他照顾我很细心,你放了他吧。”
云曦瞄一眼冷舍儿,见他只低着不言语。云曦本就是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只是在天和国的这一番经历,让他有些心地狠硬了起来,但既然清宁不愿意,这个人也无关紧要,便饶了他的性命倒也无妨。
“好,你说放就放,听你的。”云曦道。
清宁转过身,朝冷舍儿灿然一笑,道:“你别害怕,健哥哥人很好的。你也别去跟着菀流波了,那个人坏得很。你家在哪里?家里还有谁?要不要回家?”
家,那是多久以前的记忆了,久的让冷舍儿都记不想来了,姐姐也已不在人世了。清宁的问话让冷舍儿心底泛起痛楚,可她的笑容又让冷舍儿感到一阵温暖,有点像姐姐看着他时的微笑。本以为生无可恋,可是如果有这样的笑容,生,还是让人十分留恋的。
冷舍儿摇了摇头,“我没有家,也没有家人。我、我也不知道我能去哪儿。”是啊,能去哪里。五年来,他一直呆在水晶迷宫。那里,像他这样侍候菀流波的少年有几十个。他很聪明,很快便知道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也很快学会了沉默寡言、勤谨恭顺。而菀流波在那里呆的时间屈指可数,所以,他并没受过什么罪。反而可以说,这五年是他自记事以来过得最安逸的日子了,直到水晶迷宫被捣毁。
而这次,他们四个人的差事可说是办砸了,宫主会怎样对他们呢?会象上次那样,把一个犯了错的侍者打断了手脚,弃置在荒野里,任其自生自灭吗?还是会有更严厉的惩罚。冷舍儿有些不敢想像了。
这可能就是我的命运,冷舍儿微微一笑,轻声道:“多谢姑娘关心。今天还能碰到姑娘,我很高兴。我,我会一直记着姑娘对我的好意。”
清宁看向冷舍儿,他的笑容如春风拂柳,淡淡的却透着坚定,带着一种少年人少有的从容。这个少年跟她有些同病相怜,小小的年纪,却无家可归。清宁心底泛起一股怜惜。
“你今年多大了?”清宁问道。
“十五。”冷舍儿回答。
清宁笑了,“你虽长的比我高些,年纪却比我小好几岁呢,不如,你做我的弟弟吧。我和健哥哥可以带你到处去玩。我住的地方也很好,风景很美,还有许多有趣的东西,我也带你去玩,好不好?”
冷舍儿的眼睛亮了,真的可以吗?跟着清宁姑娘一起,做她的弟弟,不是在做梦吧。他的手在衣袖里偷偷的握紧,指甲刺入掌心,一阵疼痛。可是旁边的那个人会同意吗?看样子,那个人是清宁姑娘的爱侣。而他自己,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儿,他还在那种情况下侍候过清宁。
想到这里,冷舍儿偷偷瞄向云曦。而后者也正望向他,目光中带着些无可奈何。看样子,那个人是极宠清宁姑娘的。冷舍儿忍不住这种诱惑,他想试一试,如果他厚着脸皮答应清宁,就算只是做她的弟弟,他也会幸福之极了吧-----想到这里,冷舍儿白皙的脸上泛起粉红。
不,不行,如果他走了,宫主一定会派人来抓他,那样就会连累清宁姑娘,他不能做不利于清宁姑娘的事情。清宁姑娘对人太好了,对他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侍儿都这样好的人,他怎么可以连累她。冷舍儿的脸又开始白了起来。
冷舍儿心底天人交战,难以自决。云曦却有些无可奈何,现在,他只想宠着清宁,如果清宁想要去摘天上的月亮,只怕他也会绞尽脑汁去想办法。即然清宁不愿意难为他们,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给他们安排个去处,也免得清宁一时糊涂,乱认弟弟。这个冷舍儿,算了,一个小小的少年,就饶了他算了,没必要为了他而逆了清宁的心意。
他抢占了他们为菀流波布置的客栈,只怕就算他放了这四个人,菀流波也不会轻易饶过他们。念头一转,他心底已有了计较。
揉了揉清宁的头发,云曦苦笑道:“唉,你是我命中的天魔星,这事我来安排吧。”他对房檐下的上官鱼招了招手,打了几个手势。上官鱼点了点头,一纵身跃上屋脊,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云曦道:“好了,我帮他他找个安身之处,这样可以吗?他们也不用跟着菀流波那个老妖婆了,也有地方可去了。”
清宁笑道:“我就知道健哥哥是世上最好的人了。”
云曦听她如此吹捧自己,不由好笑,道:“谁说我是好人,你知道我给他们找的是什么地方吗?嘿嘿,就是水底的龙宫。一会儿我就让鱼兄将他们全扔到河里喂鱼,哼,跟着菀流波的人一个也不留。”
清宁笑睨云曦,“呸,我才不信,就会吓人。”
冷舍儿看着清宁对云曦笑语嫣然。她只有在这个人面前才是这样,对别人,她总是那样冷冷淡淡的,好像一个云中的仙女,只能远远的看见,想要接近,中间却似乎隔着万水千山。
他已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怎样,自己以后的命运就被这个人这样决定了吗?一丝难掩的失望一点点弥漫开来,占据了冷舍儿的胸膛,他低头垂首,不知该如何是好。明显的,他是不想让自己做清宁的弟弟,所以,他才会安排他们的去处吧。听从他的安排呢?还是不听。可是,这由得他们自己作主吗?看情势,眼前这个贵公子似乎也没想征询他们的意见。冷舍儿突然想起了幼时常听姐姐哼唱的一首歌:花颜雨凋零,尤似岁空行,独守青娥老,此身若浮萍。
当菀流波来到怀石镇的时候,所有的客栈都熙熙攘攘,别说空房,只怕用餐都无空席了。
菀流波有些迷糊了,明明已包下了一个大客栈,又派了四个人前来安排布置,怎么都找不到呢?在怀石镇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不但那四个少年无影无踪,也没有找到一个叫作怀来的客栈。菀流波气坏了,可是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又不能为所欲为。菀流波虽然迷惑,虽然生气,却也无奈。只好又多花了许多银钱,在镇郊一个乡绅家里租下一个小院,委屈自己暂住几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