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笑看红尘（3）
到牛庄中学报到是在八月十一日的下午，那天天气很热，像个蒸笼似的，好在学校在公路边上，下了汽车走了七八分钟就到了。
传达室里坐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头，古铜色的皮肤，剃了个光头，见到我，眼中露出惊讶的目光，像看到外星人似的。
我递给他一支“飞马”香烟，问，学校革委会在哪？
他朝身后努了努嘴，又用手指了指。
我一看前面有一长排青灰色的平房，呈凹字型，中间是个过道，过道里围了好多的人。
走近一看，过道中间放了一张木桌，一边坐着一个人，两人的右手握在一起，撑在桌子上，原来是在掰手腕。朝东的是个二十七八的年轻人，很忠厚的样子；再看看朝西的那位，我心里乐了，这不是《十五贯》里的那个娄阿鼠吗？尖尖的嘴巴，两边还挂着一小撮胡子，眼睛又细又小，像老鼠的一样，他从眼缝里挤出一丝笑容，对倚在旁边的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教师说，苏吟啊，你说，今儿个我们哪个能赢呢？
这个被称为苏吟的，个儿不高，看上去也就一米五几的样子。她的身材挺丰腴的，眉毛细细的长长的，像画过的一样，嘴唇很薄也很红润。不知怎么的，她给我一种异样的感觉，只觉得她的眉宇之间有些风骚。
只见苏吟轻启红唇，露出雪白的牙齿，对那个像娄阿鼠的人说道，曹主任，为什么要问我谁输谁赢呢？说罢妩媚地一笑。
旁边一个正在用芭蕉扇扇风的浓眉大眼的中年教师揶揄道，曹主任赌的就是输赢吗。后来我知道他叫古锷。
苏老师脸上微微泛起红晕，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一下那个浓眉大眼的教师，说了声，去你的，就你犯嫌！
那曹主任笑眯眯地对苏吟说，人家古老师没说错啊，怎么就犯嫌了？说罢啜了一口紫沙茶壶，说，我只问你我能不能赢？我和你赌一把。
苏老师想了想，说，你能赢。
曹主任说，那我输了呢？
苏老师用身子轻轻蹭了蹭曹主任的肩膀，说，你想输还不简单？我不赌了。
曹主任笑逐颜开地说道，好吧，不为难你了，如果我输了呢，明天早上我吃十根油条，不许喝水，十分钟之内吃完，吃不下去晚上我请大家吃饭，吃下去你请。如果我赢了呢，你来吃油条。
苏老师眉毛一扬，说，奶奶的，有什么了不起的，赌就赌！
曹主任赢了，苏老师有些嗔怪地用拳头使劲捶了几下那个年轻教师的脊背，骂了声，不中用的东西！那年轻教师脸都红了。
这时，曹主任发现站在一边的我，苏吟也发现了，露出一种很惊讶的神情，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我看了起来，看得我很有点不好意思。
曹主任用那双眯缝眼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了一番，问，你是？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无可奈何，尴尬地笑了笑，说，我叫曾笑尘，刚来报到的。
曹主任点点头，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几声：难怪，难怪。
我在心里嘀咕，难怪，难怪，难怪什么呢？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我被安排和那年轻的教师住一个宿舍，他告诉我，他叫罗正罡，□□前一年大学毕业后分配到这儿教物理。原来他就读的学校和我所在的大学在一个城市，能分到一起，也是缘分。
我问起那曹主任的事，罗正罡说曹主任的叔叔在公社革委会做主任，他原来是大队会计，后来作为贫下中农管理学校的代表进驻学校，学校革委会成立后就当上了主任。
我问曹主任人怎么样，罗正罡好像很害怕的样子，摇了摇头，说：“这个我不知道，不好乱说。”
吃过晚饭，正准备洗澡，曹主任拖了双木拖鞋，手里端着紫沙茶壶“哒”、“哒”地走了过来，对我说，有话要和我说。
罗正罡忙给曹主任端了张木椅，然后很知趣地走出去了。
见我还站着，曹主任用手拉了一下我的衣襟，让我在床边上坐下，说：“不要拘束，我是个粗人，有话直说，想问你一个事。”
我一下搞不清他会问我什么事，只得朝他点了点头。
他用一只手捋了捋嘴边的那一小撮胡须，问：“你的档案上写着生活作风有一定的问题，是怎么回事？”
我一下子给弄得怔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曹主任微微地笑了笑，说：“我这儿不讲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种话，我只要你说老实话，说了老实话，过去的事一笔钩销。”
当时我心里一热，觉得曹主任挺善良的，最起码比我的许多同学要善良，心也就平静下来，就将和雪儿的事大概地说了一下。
听了我的话，曹主任说：“你们这些老九啊，就喜欢酸，这些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是要不得的。算了，既往不咎，只希望你到这儿来，好好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重新做人。”
临走的时候，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茶壶朝桌上一放，两只手的大拇指朝里钩了钩比划着说：“你和她有没有那个？”
我莫明其妙地望着他，又听他说；“就是睡觉呀。”
尽管平时我的脸皮并不薄，但对他提这样的问题，还是没有思想准备，我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嗓子里像卡了什么东西，过了好半天才对他说：“没有。”
他追问了一句：“真的没有？”
我很坚决地说：“真的没有。”
曹主任笑了，显得很开心，说：“这我就放心了。”
他放心什么呢？我心里又嘀咕了。
到牛庄中学后一切还都平静，每天参加学习班，批判封、资、修，交流学习□□思想的体会，闲下来大家也打一打扑克牌，曹主任喜欢下象棋，常拉着我陪他玩几盘。有的时候大家也找个名目赌一把，输了的就做东请客，我也请过一次。苏吟呢，总想找机会和我接近，开会集中的时候，她一双火热的眼睛总是在我身上瞟来瞟去，但我心有余悸，不想惹火烧身，所以总是躲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