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梅雨时节(1)
冰是五月初分配到我们g城大学古文献研究所的,一个身材匀称的女孩。说不上漂亮,但属于有特点的那一类;衣服档次不高,色彩搭配却与众不同,要么是紫红色的丝织衬衫配一条黑色的中裤,要么就是一袭浅色的连衣裙,上面再点缀一朵小小巧巧的胸花。也许是刚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话不多,对谁都是莞尔一笑。不管怎么说,她的出现就像偏僻的山村来了马戏团一样,使我们这个由清一色男性构成的研究所立即鲜活起来,平日要等到值班或是开会才到所里来的几个人,现在有事没事就往所里跑。因为冰每天都在,顾所长安排她坐班。
当然,我很少去所里,不是不想,而是没时间。女儿囡囡才八个多月,上幼儿园还小,找保姆房子又住不下,也不方便,好在不坐班,就在家白天带小孩,晚上做事情。逢到所里有事,就请囡囡的大姨来照料一下。
六月中旬,冰到我们家来过一次,原因与梅雨天有关。自从大学三年级开始,每到梅雨季节我便如进入地狱一般,那忽阴忽晴的天气让人捉摸不定、神经错乱,刚才豪雨如注,转眼却又骄阳似火,有时居然东边下雨,西边出太阳,我就碰到过一次,我站在那晴雨交界处,结果半边被淋了个透湿,半边被晒得火辣辣的,最难忍受的是那空气,仿佛凝固起来,要花费比平时多好几倍的力气才能吸入足够的氧气,而身上总是黏糊糊的,汗却淌不出来,于是头晕、失眠、腹泻、胃胀、皮炎一古脑儿全来了。等到梅雨过后,整个人活像从另一个世界旅行归来。所以每到梅雨时节我总有一种世界末日的感觉。这些年我总是怀着自私的心理庆幸温室效应对于我个人的好处,连续几年的厄尔尼诺使梅雨天不再下雨,中间又插了一次拉尼娜,一个劲儿地下雨,使我从对梅雨的恐惧中解脱出来。怎知今年梅雨季节又恢复了往日的面目,我感觉自己又要崩溃了。
所里集中开会那天,因为我一夜未眠,所以请了病假。下午,囡囡睡觉,我想睡但睡不着,耳边好像总有苍蝇嗡嗡的声音,一个人无奈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隔着纱门看着对面厨房的屋檐下有一只中等大小的蜘蛛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在编织自己的网络。
忽然,我听到“嗑碰”一声,好像是自行车撞到了门前的小椅子,接着又听到一个女孩轻轻地骂了一声:“他奶奶的。”啊呀,中午喂囡囡吃饭,忘记将椅子收回来。我赶紧开门一看,原来是冰,正一只手扶住自行车,一只手在揉自己的脚踝。冰看到我开门出来,很是惊讶,脸一下绯红,侧过身、扭过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当然也感到惊讶,怎么也无法将“她奶奶的”这句话和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子联系在一起,但我希望能找到将这两者联系在一起的理由,比如受气候变化的影响、家庭发生变故、个人感情的波折、或是女孩子周期性的生理不适,等等。
正在我挖空心思找理由的时候,冰转过身来,红晕消退之后,脸上像搽了一层粉红的胭脂,看上去甚至有点娇媚。冰对我嫣然一笑,一边将自行车停稳,一边对我说:“所长让我来看你,顺便将端午节所里发的两瓶麻油和一盒咸鸭蛋带来。”我说了声:“谢谢。”伸手去接,可不知怎么的,头突然晕旋起来,一个趔趄,差点跌倒,手一松,“乓”的一声,麻油瓶砸在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一阵浓烈的油香向四周扩散开来。
冰不假思索,双手托住我正在倾斜的身子,推开门,扶我坐在沙发上,麻利地从饮水机里接了一杯水递给我,又出去找到扫帚和畚箕,很快将地上清扫干净,然后坐到我对面的椅子上,脸上汗淋淋的,关切地问:“不要紧吧?”
我点点头,心里很有些感动,递给冰一把扇子,说:“真不好意思,我……”
冰微笑着说:“没关系。”又说:“我看你气色不太好,你应该到医院去看看。”
我苦笑着说:“老毛病,一到梅雨天就这样。”
冰若有所思地说:“你怎么会对气候这么敏感?就没有想什么办法?”
我说:“好像没什么办法,过了梅雨天就没事了。”
冰想了想,说:“前两天所里来了一份开会通知,你如果能够去开会的话,不是正好可以避开梅雨,出去调节一下么?”
我心想这倒是一个蛮不错的主意,高兴地说:“我明天就去找所长谈。”
冰说:“我回去将开会通知找出来,放在所长桌上,你明天上午早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