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梅雨时节(5)
第二天开会,几乎是赖所长包场,大嗓门加上麦克风,耳膜就差被震破,一个上午听下来,只知道什么“办公司”啦,“搞创收”啦,“一年赚了一百几十万”啦,“赚了钱为古文献研究奠定经济基础”啦,……这些话就像固定符号似的在脑海中来回梭巡,只觉得头晕脑胀。
吃完午饭,我和冰连宾馆都没回,就径直来到学校后身的公园里。中午,公园里游人稀少,静悄悄的,冰和我很快找到一座公用电话亭,冰用ip卡打电话,我站在一旁。
冰说:“说啊,林娜的父亲叫什么名子。”
“叶尔金。”
“哇,一家人都俄罗斯啊,这名子肯定好找,不会有同名同姓的。”
果然,电话很快就打通,我的心开始慌乱起来。
对方的话我大致可以听清——“喂,你好!”一个声音浑厚的男中音。
冰说:“你好!请问是叶尔金家吗?”
“我就是叶尔金,请问您找哪一位?”
“我们是林娜以前的朋友,从g城来的,想见她。”
好长时间的沉默,沉默得令人透不过气来。林娜父亲的声音有些哽咽:“对不起,她已经不在了。”
冰大感意外,急切地问:“怎么回事?”
“八年前,也是这个时节,林娜得了病毒性心肌炎,也没留下一句话,就走了。”说着,忍不住啜泣起来。
顿时,我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八年来一天一天悉心堆砌起来的宝塔霎时间轰然倒塌,一股寒流席卷而来,刺骨地冷。我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四肢麻木,两眼发直,脸色苍白。冰被吓坏了,一个劲儿地摇晃我的双肩,不停地喊:“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不知过了多久,我清醒过来,泪水喷涌而出。冰对我说:“你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吧,不要憋在心里。”说着,又将手帕递给我。我擦了擦眼泪,头枕着椅背,仰望天空,从来没有感觉到天空是这样的空漠和寂寥,我在想,一个人从这个世界消失,真的会去天堂吗?天堂在哪儿呢?会在我们目力所不及的地方吗?
整个下午,冰一直默默地坐在我的身边。眼看太阳已经西沉,冰对我说:“晚上的会餐要么就不要参加了?”我强打精神站起来,对冰说:“喝酒去。”
那个晚上我是在强颜欢笑,脸上仿佛戴了一层面具。
因为省里就我们两所大学有古文献研究所,加上赖所长和顾所长是同学,所以赖所长安排我们和他坐在一起。赖所长频频地邀酒,都是一饮而尽,光我一人,就和他干了五六杯。冰不停地对我使眼神,我视而不见,冰忧心忡忡地盯着我看。当赖所长再次邀我干杯时,冰站起来说:“他身体不好,不能再喝了。”
赖所长惊奇地望着冰,又看看我,对冰说:“啊,他不能再喝啦?那么你喝吧。”
冰的脸红了起来,近乎恳求地说:“我从来没有喝过酒,真的。”
赖所长说:“我当然知道你是真的,哪有人天生会喝酒的?总是练出来的吗,啊?你今天就开始练,怎么样,啊?”
所有的人都被赖所长的大嗓门吸引过来,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我实在看不下去,摇晃着站起来,对冰说:“你坐下,让我和赖所长干杯。”
赖所长手一摆,说:“不行,今儿我要和她干。”又对冰说:“这么着,你喝一杯我喝三杯。”转过身对大家说:“你们看,这还公平吧,啊?”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冰无可奈何地喝了一杯,辣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不停地用手拍嘴巴,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我开始清醒过来,觉得很对不起冰。
赖所长像喝白开水似的一连喝了三杯,问冰:“怎么样,要不要再来一杯,啊?”众人又开始起哄。
冰甩了甩头发,扬起脸,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对赖所长说:“当然要喝,要喝就喝个痛快。不过有个条件,我不停下来,你也不许停。我一杯你三杯?说定了?”
赖所长兴高采烈地说:“那还用说,就这么的了。”
冰干了第五杯之后,赖所长有些支撑不住了,双手作揖,对冰说:“甘拜下风,认输,认输。”
冰说:“不行,不许耍赖。”
赖所长坐了下来,近乎哀求地说:“下次吧,下次吧,啊?”
谁也没料到,冰走到赖所长身边,对他说:“啊?他奶奶的,哪有大人和小孩耍赖的?我偏要你喝么,你不把这三杯喝掉,以后我再也不和你喝了,啊?”
赖所长拗不过冰,面红耳赤,一边喝,一边说:“厉害呀,厉害,下次非找老顾算账去。他奶奶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