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梅雨时节(6)
从餐厅出来的时候,正下着蒙蒙细雨,雨打在身上,凉飕飕的,冰说要去散步,我准备回去拿伞,冰说不用,就喜欢这小雨淋在身上的感觉。我和冰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雨中走着,走不多远,冰蹲在路边上呕吐起来,我感到非常内疚,应该醉的是我而不是冰,一个女孩子,因为我才来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和陌生的人喝酒,蹲在路边呕吐,酒气熏天,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啊!千言万语,全都堵在喉咙口,什么也说不出。
冰有些艰难地站起来,对我说:“刚才我失态了?”
我愧疚地说:“对不起,是我不好,才害得你这样。”
冰哈哈大笑起来:“哪儿的话,他奶奶的,酸溜溜的。好啦,好啦,吐完了就没事了,想不到,喝酒原来是这种滋味,怪不得陶渊明、李白都喜欢醉酒来着。”
我说:“要么先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下?”
冰点点头,说:“也好。”忽然又问:“带手纸没有?我忘带了。”
我掏出几张,冰有些着急地说:“不够,全给我。”
我有些疑惑。冰说:“我那个来了。”
“那个?”
“哎,那个就是那个。”说罢,接过手纸,匆匆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和冰来到路边的一条长廊,长廊顶上爬满了葡萄藤,我和冰坐在长廊的石凳上,不远处有一盏忽明忽暗的路灯,雨丝在光晕下闪烁。
冰倚在水泥柱上,说:“想知道我为什么叫冰吗?”
我说:“为什么?”
“因为我是父母拣来的。”
“你是你父母拣来的?”
“是啊,那是一个滴水成冰的冬天,一清早,我母亲开门的时候,发现门口有一个破旧的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个出生不久的女婴。”
“是你吗?”我问。
“是我。大概我的亲生父母知道这户人家没有孩子,所以就送来,好让我有一条活命。因为到处都结冰,所以父母就给我取了个名子,叫‘冰’。从小我父母将我当宝贝似的,可七岁那年的夏天,有一天父母出海捕鱼,就再也没有回来。”
冰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坐在门槛上等啊等啊,一直等到天黑,父母还没回来,我又急又怕,就哭了起来,姑妈将我抱回家,从那以后,姑妈就收养了我。”
我说:“想不到你的身世这么凄惨,但一点也看不出来。”
“都亏了我姑妈,别人都劝她不要收留我,说我命硬,是个克星,可我姑妈就是不听,待我比待她的亲生儿子还好,她真的很疼我,有什么好吃的都先给我留着。可是十二岁那年,姑父因病去世了,一个女人家,里里外外,全靠她一个人硬撑着,那日子过得真苦啊,可姑妈照样大大咧咧的,还坚持让表哥和我上学。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没有过不了的坎’。当然,也有很为难的时候,比如每到了我和表哥交学费,她就犯愁,又不肯求学校减免,一定要自己想办法,骂上一句‘他奶奶的!’好像也就过去了。”
我默默地听着,由衷地感叹。
冰说:“上大学的时候,同学都说我像史湘云来着,整天一副没有心事的样子。怎么说呢?身世本来就已经够惨的了,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连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也不知道,一天到晚伤心,苦的不还是自己?倒不如把所有的烦恼全都抛开,好好活着。”
我真的非常地感激冰,她的一番话,使我深深地被感染,内心的伤痛好像消减了许多。
冰站起身,伸了伸懒腰,对我说:“明天回去我没有请他们订车票,要么,还乘‘怀旧列车’,怎么样?”
“也好。”我说。
“只不过时间迟了些,晚上十点的。”
“晚上十点?”
冰想了想,说:“也没关系,所长说不要在外面过夜,又没说不要乘夜班火车。这样,明天白天我们逛街,你给囡囡和夫人卖点东西,晚上回去。”
回宾馆的路上,冰问我:“还难过么?”
我点了点头,说:“嗯,不过好多了。”
冰微笑着说:“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好的,我答应。”
“真的?”
“真的。”
冰凑在我的耳边轻声地说:“好好睡上一觉,做个好梦,梦见你的囡囡。明天有一个好心情。”
小雨依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我和冰又登上了“怀旧列车”。冰的表哥将我们安排在软卧车厢,因为其他车厢已全部客满。车厢里除了我和冰,还有一个老年人,看上去像个学者。老年人睡上铺,我怕他不方便,想让他睡下铺,他很感动,说他喜欢睡在上面。我和冰面对面在窗口坐着,冷风拍面而来,雨打在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凄苦。多么深沉的黑夜啊,深沉得没有一丝缝隙,只有汽笛长鸣,像是要划破长空,将这浓浓的夜色撕裂。再见了p城,我曾带着企盼而来,如今却满怀忧伤而去。我回过头来,凝望着冰,感慨万千,若不是冰,从此以后,我将会背负着一颗破碎的心流浪,真的想抱一抱冰。
冰发现我在看她,便用一种搜寻的眼光朝我仔细地看了看,问:“你在想什么?眼神怪怪的。”
我不知如何回答。
冰又问:“是不是感到有些孤独?”
我点了点头。冰朝我伸出右手,我将冰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中,就像在那一望无际的的大海上紧紧拥抱着诺亚方舟。我感到眼眶有些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