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梅雨时节（8）
十月，冰参加了省里举办的首届国际标准舞大赛，我看了比赛的直播，直播时间是冰事先告诉我的。冰跳得热烈奔放、淋漓酣畅，优美的身姿、轻快的舞步，还有那令人心跳的服饰，尽显青春魅力，甚至还张扬着一种野性。冰一举获得桑巴舞第五名和斗牛舞第八名。
回来后，冰当然成了知名人物，或者更确切地说，她在很多人眼中简直成了风流人物，人们会不由自主地用一种奇怪的目光在冰身上扫描着。顾所长非常恼火，一是因为冰一直瞒着他偷偷去跳舞，连请假参加比赛也是找了个理由搪塞。二是他根本就不能接受这种穿着非常暴露的拉丁舞，尤其是冰，一个在高等学府搞学术研究的女孩子，居然去跳这样的舞，甚至还在电视上抛头露面，简直是不成体统，有伤大雅。
顾所长也不再对冰说什么，他对冰失望至极。顾所长郑重其事地找我谈话，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我可是一直对你抱有很大的希望，不瞒你说，在郑校长出国考察之前，我已向他推荐在我退休之后由你接替我。可你倒好，一直帮她隐瞒我，她跳舞的事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自己懒得写论文，可你却代她写，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文笔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这不是帮她，你是害她，也害你自己。”
怎么说呢？我无言以对。
顾所长深深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也知道，我曾对她抱有很大的希望，每次找她谈，她都答应得好好的，真让我伤心啊，喝酒，跳那种什么舞，请人捉刀写论文，看来她不适合在我们所工作，我已初步找领导谈了，下学期将她调到图书馆或是工会去。”
我心里非常着急，忙对顾所长说：“你对我好，这我知道，说心里话，我一点也不想接你的班，我不是这块料。但你千万不要这样对待冰，她还年轻，可能不懂事，可以改，请你再给一个机会，我去跟她说说。”
所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你怎么还不明白，我是对你好，把她留在这儿对你没好处。嘿！真不该让她和你一起去p城。”
我将所长的意见非常婉转地对冰讲了讲，冰却哈哈大笑起来，说：“不就是调个单位吗？这顾老头，什么脑筋，石器时代的啊？他以为跳舞就是□□啊？干吗大惊小怪的？你如果告诉他，我还想到天体浴场去脱光衣服游泳，看不把他吓晕过去。”
我说：“到这时候了，你还有心事开玩笑。”
冰说：“真的，不骗你，那是前年暑假回家的时候，一天晚上，一个人偷偷到海里裸泳，皎洁的月光，平静的海水，整个人都融化在大自然之中，全身心的放松、释放，那感觉真是妙不可言，畅快极了。”
我说：“说正经的，今后怎么办呢？”
冰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有什么好烦的？随遇而安吧。”又神秘地对我说：“我男友看了电视直播，你知道他怎么说？你没想到吧，他说看我跳拉丁舞，很刺激，够味。还说，这儿的人如果看不惯的话，就带我到南方开放一点的城市去。”
我心想，冰的男友真好，但隐隐约约又有一种担心，问冰：“你真的会去南方？”
冰说：“你说会不会呢？”
我挠挠头，说：“我怎么会知道？”
冰俏皮地说：“那我不告诉你。”
十二月中旬，冰急匆匆地到z城去了一趟，回来后便心事重重，我问她是怎么回事，冰叹了叹气说：“告诉你也没用。”
仅仅过了几天，冰眉头便舒展开来，一副喜不自禁的样子，只是有时见到我，好像欲言又止。我发现，冰和大牛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了一种微妙的变化，大牛频繁地往办公室跑，每次我到办公室来，几乎都看到他和冰在商量着什么，有时大牛还拍拍冰，会心地一笑，我觉得他们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
学期临近结束的时候，代郑校长主持工作的贾副校长到所里来宣布人事任免和机构变动事宜，顾所长没来，说是生病，请假了。我一直以为冰会调到别的部门，心里很有点难过。可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贾副校长宣布的事宜大概是这样：经过校领导研究决定，由大牛担任古文献研究所副所长；成立图书文献服务中心，大牛兼任中心主任，冰担任副主任。
第二天中心开张，大牛的叔叔和赖所长都特地赶来祝贺，任凭赖所长好说歹说，顾所长就是不给面子，楞是不来。酒席上，觥筹交错，冰春风满面，神采飞扬，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
冰就坐在赖所长旁边，赖所长拍着冰的肩膀说：“我早就看出，你是个人才，只可惜你不在我手下，要不然……”
冰笑盈盈地说：“我有今天，全靠赖所长和诸位领导，我一定不辜负大家对我的栽培。”说着频频干杯，客套、奉迎、恭维，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像是在演戏，只是和我目光相遇时，冰才会流露出一丝不安。我深深陷入困惑之中，这是冰吗？这就是我所熟悉的冰吗？我在问自己。眼前的一切，就像梅雨时节那阴晴不定的天气一样，让人捉摸不定。
我去看望顾所长，顾所长没病。他苦笑着对我说：“现在该相信我了吧？这事从头至尾都是冰策划的，妙啊，将我蒙在鼓里，趁郑校长不在，先下手为强，既成事实。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是冰让大牛私下找贾校长谈，所里成立服务中心后，就不要学校一分钱经费，从第二年开始，每年上交学校二十万。学校甩掉个包袱，省去所里每年八万元的经费，又得净得二十万，当然愿意了。”
我不解地问：“那经费从哪儿来呢？”
顾所长说：“冰给我的同学老赖写了信，当然，我是不知道，事后才听说，老赖答应投资三十万，但有个条件，就是必须让冰负责公关。”说着深深叹了口气，说：“看不出来呀，小小年纪，能耐可不小啊，厉害呀！”
我感到自己的心好像被蜇了一下，所长那个位子，我本来就没想要，谁接替顾所长我无所谓。我一直在为冰担忧着，而冰却早已胸有成竹。这实在太伤我的心了,我从背脊处感到一丝寒冷。不露声色，天衣无缝，老谋深算，手段高超啊。我想，在这物欲横流的社会，情感算个什么东西？友谊又值几个钱呢？强食弱肉，适者生存，难道这就是自然规律吗？看来，我是个十足的傻瓜！
我不知道如何再面对冰，在她面前，我总感到要承受着心理上的折磨。大牛常常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我的面前，当着我的面，若是没有其他人，他会放肆地拍打或是抚摸着冰，像是在炫耀。冰开始的时候还有一种不情愿的表情，可后来就无动于衷了。
我去办公室的时间越来越少，那天值班，冰已在那儿，我觉得我是如此地乏力，连伸手的力气也没有了。冰犹豫着来到我的面前，将一双手放在我手里，我感到非常酸楚，这是我心中的诺亚方舟吗？如果是，我感到它已快要沉没。我要一直等到它彻底沉没的那一天吗？
在顾所长的帮助下，我调到了中文系教书，除了逃避，我没有其他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