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梅雨时节（9）
冰很有经商的天赋，下海对她来说，乃是如鱼得水。她和大牛在市中心繁华的商业街区租了上下两层的营业房，经营图书批发和零售业务，价格要比其他书店低一到两成，因为大牛叔叔的关系，图书的进价要比其他书店低得多，所以每天的销售量甚至远远超过了一些大的书店。他们还承包了好几个中、小学全年的教材，又负责为那些想出书的教师联系书号，制作图书。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火红。仅仅一年多的时间，他们就将赖所长投资的三十万全部还清，还买了一辆客货两用轻便卡车。冰大部分时间都在出差跑业务，奇怪的是她从来不和大牛一起出去，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我很少见到冰，有几次看见，我便远远避开，但我发现冰会凝视着我，若有所思。
我不得不承认冰聪颖，也许冰人生的坐标就是如此吧，做自己所喜欢做的，不正是一个人所应追求的么？但我想冰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对待我，我找不出她这样做的理由。
六月初的一天，我在路上碰到已退休的顾所长，他告诉我说：“你知道吗？大牛栽了。”
我不解地问：“怎么回事？”
顾所长叹了口气说：“怎么说呢？前些日子，有人看见冰拎着裤子急匆匆地从大牛家中出来，就反映到郑校长那儿。郑校长对这种事特别反感，找大牛去谈话，大牛支支吾吾的。郑校长怕还会有其他问题，就查他们的账，好了，有三十万不知去向。任你怎么问，大牛就是不肯讲这三十万到哪儿去了。郑校长火了，说如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就将大牛移送司法机关。”
我急切地问：“与冰有关系吗？”
顾所长肯定地说：“这事我估计绝对与冰有关系，大牛不是那样的人，可大牛却一口咬定与冰没有任何的关系，大牛这是何苦呢？”
我问：“学校会怎么处理？”
“大牛的职务免去了，以后还不知怎么样。现在贾校长在保他，说给他一个机会，把亏空的钱补上。”
分手的时候顾所长深有感慨地说：“我早就对下海有看法，说得好听点是下海，说得不好听就是投机。又不创造财富，只是将财富重新分配，看谁有关系有门路，钻制度和政策的空子。大牛真是太不值得！金钱、权力、女人，人生之大妨啊！”
听了顾所长的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是应该感到难过呢？为冰这种令人心痛的变化；还是应该感到庆幸？为自己远离那是非之地，我不知道。
又到了梅雨时节，而我的心早已麻木，麻木得已感受不到气候的变化。只觉得昏昏沉沉，疲惫无力。那天下午，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隔着纱门朝外面漫无目的地张望，我想起对面屋檐下那只不大不小的蜘蛛，不知它是否还会在什么地方编织自己的网络。我感觉时光仿佛就从指间轻轻滑过，再也找不到它的踪影。
忽然，我听到门外停放自行车的声音，我站起身，想看看是谁，原来是冰！脸上从来没有像这样憔悴，冰竭力笑着，可笑得却是那样的惨淡。
真不忍心讲一句让她伤心的话，我说：“你怎么来了？”
“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我和男友一起到南方去工作，走之前想来看看你。”
就这样一走了之吗？我不能不问：“你走了，大牛怎么办？”
“大牛没事了，我已把那三十万交给了学校，这是我男友两年的薪水，公司预付的。”
“可你要那笔钱干什么？”
冰说：“你记得大概是前年十二月吧，我匆匆到z城去了一趟，我表嫂在一次事故中被大面积烫伤。多清秀的一个人啊，面目全非了，表嫂简直是痛不欲生。回来后我就想，我一定要想尽办法去挣钱，好让表嫂到外国整容，我是想报答姑妈的养育之恩啊！
“我想起赖所长要我们搞创收的事，我心里很是矛盾，你如果接了所长的班，我就要调走，即使我留下，大牛也不会帮我，而大牛有那么多的关系，这正是我需要的，因此，我别无选择，只有想办法让大牛接所长的班。我知道，这样做会深深地伤害你，这倒不仅仅是因为我帮大牛夺走了本来属于你的位置，虽然你不在乎，而是你会觉得我欺骗了你！而你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欺骗。”
“那你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我呢？”
冰双手捂着脸，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说：“我如果把一切都告诉你，你就会和过去一样，时常出现在我的面前，可能你不会相信，每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总是心绪不宁，不想做任何的事情，你不知道，你在办公室的时候，我一步都不想离开！”
我握住冰的手，泪水模糊了我双眼。
冰抬眼望我，说：“好多人都说我是个放荡的坏女人，你相信吗？”
我摇摇头，非常温和地说：“我不信，但我想知道大牛到底是怎么回事。”
冰叹了口气，说：“其实，大牛是个好人，他待我真的很好，两个月前，表嫂切腕自杀，幸亏被发现，我对表哥讲，现在就送表嫂去外国。大牛二话没说，交给我三十万，说以后慢慢还。学校查账，他怎么也不肯把我扯进去，宁愿自己背黑锅。他这人只有一个毛病，就像你说的，喜欢和女孩子黏黏糊糊的，所以我每次都是一个人出差，怕人家说长道短。也怪我，他喜欢拍拍弄弄的，我并不愿意他那样，但又实在不忍心让他难堪，他是真心对我好，我想只要他不过分就是了，我真后悔，如果一开始就对他认真，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冰将头侧向一边，说：“那天，他说他病了，要我到他家去取订单，他其实没病，他要我坐一会儿谈谈，我感到不对劲，就说有事要急着去办，他像疯了似的，我猛的推开他，冲了出来……”
冰低声哭泣着，哭得是那样的伤心。
过了好一阵子，我问冰：“以后有什么打算？”
冰说：“这一段时间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觉得整天都好像是在演戏，人挺累的，空虚得很。现在我全都看破了，只想和男友一道，去一个新的地方，结婚、生孩子，相夫教子，做个好妻子。”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感慨万分。
冰就要走了，噙着泪，嘴角漾出一丝微笑，对我说：“抱一抱我好吗？”
我轻轻地拥抱着冰，想到从今以后，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不禁悲从中来，止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流湿了冰的头发。再见了，冰，无论你到哪里，我都会记住，你曾给过我一个清纯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