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天堂之舞（1）

  一九九五年一月三十日，农历除夕，是一个让我刻骨铭心的日子，这一天我永远地去了天堂。
  中午时分，在京沪高速公路j城往南约五十公里处，我驾驶的卡迪拉克轿车，与迎面而来的一辆油罐车相撞了。
  是我的责任，两天前，由于事故的原因，往北的道路封闭了，正在抢修。可我根本就没有看路旁醒目的减速和改道标识，因为我的车速太快，达到每小时二百公里。而且，过了j城，我就没有再看到过一辆车，无论是往南的，还是往北的，从来没有见过公路上如此空空荡荡的，我突然感到孤独起来，孤独得就像在另一个星球上行驶，迷失了方向。于是我就在超车道上狂奔，而这条道已让给了往北去的车辆。当发现油罐车迎面而来的时候，我倒吸一口凉气，惊出一身冷汗。一刹那间，我看到油罐车司机的眼睛露出了和我一样惊惧的目光，那是一种对于死亡的茫然。
  女儿小秀坐我的旁边，妻子玉屏坐在后面。我本能地将车头朝右边偏了一下，又用半边身子护住小秀，在这最后的关头，我只想保护我的女儿。
  心爱的卡迪拉克被撞瘪了，我的脑部破裂，血肉模糊，当场死亡。油罐车的司机因为紧急刹车，刹得太急、太猛，从驾驶室弹出车外，命丧黄泉。幸好小秀只是胸部和肩部骨折，没有生命危险；玉屏头部轻度震荡，短暂性晕厥。
  也就在一刹那间，我的灵魂从我的身体蹿了出来，化作一阵轻烟，不，比轻烟还要轻无数倍，因为肉眼根本无法看得见，以比光速还要快得多的速度，扶摇直上九万里，来到了天堂。
  我一下子懵了，大脑一片混沌，眼前的一切让我惊讶不已，我这是到了什么地方？可我的思维还停留在人间，我急切地寻找我的亲人。
  我睁大眼睛看看四周，原来这是一个银装素裹、冰清玉洁的世界，轻云薄雾缭绕其间。就像苏东坡写的那样：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可是我却看不到人的踪影。小秀和玉屏在哪里呢？虽然我的身上感觉不到一丝的寒冷，也许是因为我的血液已经凝固，或者是我已经没有血液，但我的心却一下子变得冰凉，我开始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已不是人间的那个肉体凡胎。这一刻我非常地想念人间的一切，尽管在人间我也曾有过许许多多的不如意，甚至也有过撕心裂肺的痛苦，最忧伤的时候，也曾想过早日结束自己的生命，但人间的一切都是有生气的，那是一个温暖的地方啊，真的让我留念不已。如果有可能，我很希望能够从头再活一次！可如今我永远地不能回去了，再也不能感受人间明媚的阳光，不能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感受生命的气息。在以后的岁月里，我只能像个风筝似的，在天堂飘来荡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眺望人间了。
  四顾茫然，不知所终。忽然间好像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去望乡台吧，在那儿你可以看到你的亲人。
  身体已变得无比轻盈，不再有任何的羁绊，完全地随心所欲了。我的脚后跟轻轻地一踮，就随着一片淡淡的白云，飘到了望乡台上。
  望乡台是天堂离人间最近的地方，那儿挤满了人，密密麻麻的。我看到每个人的眼神都是那样的专注，那是一种浸透了酸楚、苦涩、忧伤和绝望的眼神啊！在那儿可以清楚地看到人间，可是看得越是清楚，心中越是悲切。我感到非常奇怪，我的眼睛变得无比的神奇，竟然能看清人间的一切，哪怕是再细小不过的痕迹，也能一览无余。仿佛是经过一层透明的水晶过滤了一般，从望乡台上看人间，一切都是那样的澄澈明净，清丽无比，好像近在咫尺。只是我听不到人间一丁点声音，一切都是那样的宁静，宁静得就像这个世界永远地静止了一般。
  我终于看到了小秀和玉屏，心中立即泛起无限的悲哀。往事如梦，曾经在一起朝夕相处的亲人，如今却阴阳相隔。我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小秀和玉屏。我看到玉屏从晕厥中清醒过来，看到眼前的一切，玉屏悲痛万分，再一次晕厥过去。我看到小秀苏醒过来，剧烈的疼痛扭曲了她原本非常秀气的脸庞，大滴大滴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流下来。她忍住疼痛，使劲摇晃我的肩膀，好像在不停地喊什么。见我没有任何的反应，便抱着我痛哭，再一次昏死过去。
  我看到人们将轿车撬开，将她们从车上拽出来，抬上救护车，送到医院。玉屏挣扎着爬起来，一句话也不说，坐在女儿的旁边，紧紧地握着女儿的小手。下午，医生给女儿做手术，玉屏就一直在手术室外面候着。女儿醒来后，对玉屏说了一句什么，从口形我猜出，大概是问爸爸。玉屏失神地望着女儿，嘴唇不停地颤抖，俯下身，将小秀紧紧地抱在怀中。
  两行泪水顺着我的面颊流下来，我心如刀绞。玉屏和小秀，我对不起你们娘儿俩，我没有尽到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啊，却将这无尽的痛苦留给了你们！我欠你们的，只有来生来世偿还了。
  夜幕降临人间，那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看上去是那样的温馨无比，无数的人家正享受着天伦之乐，围坐在一起，等候着新年的钟声。而这一切对我来说，永远只能是虚无缥缈的梦了。
  这时，我突然想到了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