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天堂之舞（8）
手术后的第五天，上午查房以后，我到病房外走动，这是我手术后第一次离开病房。迎面走来一个姑娘，苹果脸上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她朝我笑了笑，说，你下床了？
我怔怔地看着她，她的眼睛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姑娘的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说，我是郭玉屏，你不记得了？
我一拍脑门，说自己真蠢。难怪，平时只见她戴口罩的样子，还没见过她的脸庞。我忙对她解释了一下，玉屏笑了，她笑起来很甜。
玉屏告诉我，她下夜班了，她说，她有些奇怪，既然手术这么难受，为什么还是要做？
不知为什么，那一天，我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自己如何不适应夜班、如何要求调动、如何为了逃避而住院的前前后后，全告诉了玉屏。
玉屏听了我的话皱起了眉头，说你来北京工作多不容易，回去太可惜了。
我苦笑了一下，说，我还不是因为走投无路吗？
玉屏想了想，问，你以前生过什么病没有？
我感到很奇怪，她问这为什么？但我还是告诉了她，我说，八岁的时候得过肺结核。
玉屏说，鲁社长是我爸爸的老部下，我可以找一下鲁叔叔，就说你身体不好，不能上夜班，但你一定不能让我爸爸知道了，你看怎么样？
听玉屏这么说，我心里不知有多么感激，在这困难的时候，有人在关心我，帮助我，我真的想哭。
我点了点头，问，你爸爸做什么的，为什么不能让他知道？
玉屏说，爸爸□□前是物资局长，现在退休了。他最反感走后门、请客送礼、搞特殊化这类事，我曾想调离医院，被他狠狠地训了一顿，让他知道我找了鲁叔叔，非骂死我不可。
当时我就想，有了玉屏，就是调不成工作，心里也好受多了，遇上了这么善良的姑娘，是我的幸运啊。
妈妈也是这样说的，她说玉屏是一个难得的好姑娘，她在天上看到以后，心里有说不出的欣慰。
我的命运从此改变了。出院后我休息了十天，回到报社后，鲁社长很关切地问我的身体状况，将我调到了三编室，专门负责处理群众来信。同事们也主动地嘘寒问暖。我的心境渐渐好了起来，经常为报社写一些报道、评论、杂文等等，鲁社长常常夸我的文笔好，思想敏锐，是个才子。
我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有了玉屏，和玉屏在一起的时候，虽然没有那种激情澎湃和缠绵，但处处感到温馨，玉屏给了我无微不至的关心和体贴，我从内心感激玉屏，还有一种深深的依赖。
一九八六年秋天，我和玉屏结婚了，那一年我被提升为三编室的副主任，是报社最年轻的中层干部。
结婚第二年，女儿小秀出生了，家里的事，玉屏从来不要我操心，工作家庭一切都是顺顺当当的。又过了两年，人们纷纷下海经商，报社就有几个人办公司发了财。我也动了心，很想试一下。玉屏没说什么，岳父反对了，他说在报社干得好好的，正是施展自己才华的时候，为什么要去做买卖？
我对岳父谈了自己的想法，我说家乡很穷、很闭塞，我经商是想为家乡做点什么。老家的山上到处是宝，有灵芝、有野山菌、山菇，山笋如果将这些运出来卖到外地去，用不了几年，就会改变家乡贫穷落后的面貌。
听我这么说，岳父很高兴，说我有志气，特地打开一瓶茅台酒和我对饮起来，主动表示，他当物资局长多年，认识的人多，销售渠道方面如果有什么困难，他会出面解决。
有了岳父的支持，我知道事情已成功的一半。一九八八年底，我在报社办了停薪留职手续，办起了南北货贸易公司。我特地回到老家，到县城的食品厂去了一趟，又让婶组织乡亲们将山货收集起来，送到食品厂去湿、加工包装，然后发往北京，再由北京销往全国各地。乡亲们就此一项每年人均收入增加了一千多元，而公司的净收入一年下来，将近一百万。我在心里狂笑，我有钱了，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钱啊，我再也不会寒酸了。
我开始穿名牌服装，我有自己固定的品牌，一般穿皮尔卡丹系列，出差住高级的宾馆，请客总要在三星级以上。说实话，并不是我特别喜欢这样，只是因为在商场上不得不如此，这些都显示了一个人的身份和气派。九o年的时候，我买了一辆国产的桑塔纳汽车。公司的规模也在不断扩大，人员编制也有几十个了，大家都喊我老总。
我常常在夜晚的时候坐在公司的办公室里，将厚厚的窗帘拉上，将所有的灯熄灭，让自己沉浸在在黑暗之中。独自一人的时候，我想得最多的是过去那些寒酸的日子，当然也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冰儿，想起在n城曾有过的屈辱和辛酸，心里总是隐隐地痛。有一天，我决定到n城办一家分公司，我要让所有的人知道，我回来了，那个曾经被轻视、被捉弄、被羞辱的人回来了。
妈妈对我说，你为什么要去n城？你糊涂啊，你真的不应该回去的。
是的，我也曾对自己说过，不要再去n城，忘掉过去的一切，可我做不到，谁也不知道，我在心里仍然对冰儿有着一种异样的情感，虽然她曾深深地锉伤过我，但我没有像爱她那样爱过别人，从来没有。
一九九三年春天，我在n城办了一家分公司，在这之前，我花一百二十万买了一辆进口的卡迪拉克轿车，深蓝色的，流线型，机鸣声很轻柔，似流水一般，驾驶的时候特别地惬意，我是自己开着卡迪拉克来到n城的。从那时起，我一年之中有一半以上的时间是在n城度过。也就是在那一年十二月十五日的晚上，我再一次见到了冰儿，那是在东郊一个叫“红磨坊”的夜总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