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在右腿骨折,毒液蔓延的双重摧残下,终于出现了神志不清的症状,迷迷糊糊间看到一片白色衣襟,熟悉的颜色让我放心大胆地晕了过去。
  之后,我在一片花草清香中醒来,一睁眼便发现自己置身花海中,浅碧轻红,淡紫素白,各色花儿在风中摇曳出动人姿态。不远处,一位月白衣衫的少年正弯腰轻折着什么,俊逸年轻的侧脸上柔和阳光流溢,越发透出朗朗之气。我感觉身上的伤奇迹般地好了大半,遂扯了扯嗓子,轻咳道:“请……请问这是哪里?”
  少年闻言起身,看着我,眼中俱是笑意:“这是一家医馆的后院,你觉得好受些了吗?”
  “好多了……”我想了想,又无比天真地问道,“请问救我的那个人呢?”见他似乎面露惑色,遂解释道:“就是穿白衣裳的那位。”
  当时我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问题有多么的白痴,只觉得他原本笑意朗朗的脸变得有些僵硬,半晌才吐出一句:“是我救的你。”
  我想我的脑子可能是被毒坏了,居然又问了一句:“那你怎么没穿白衣裳?”
  他愣愣地看着我,眸中神色复杂,但最终还是十分生硬地开口:“救你的时候弄脏了,所以就换了一件。”月白轻衫拂过花木,他皱眉伸手来搭我的脉,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把他当成登徒子恶狠狠地甩开时,他又缩回了手,展眉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恍了恍神,侧头看见旁边绵延盛放的紫色萱草,笑道:“阿萱。”
  “阿萱?”他喃喃地重复一遍,若有所思,抬眼看着我,“萱草,别名忘忧,姑娘有忧要忘?”
  我一怔,避而不答,笑盈盈道:“你呢?”
  “风莫醉。”
  他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俊脸上的笑容明朗如三月春光,带着年少的质朴青涩,蔓延一地,仿佛要让人世间的种种不堪黯然失色,只余他的美好,熠熠生辉。
  我承认,在最初相识的那几日里,我真的一度认为他是个纯真善良,清风朗月般的翩翩少年,对他的好感甚至仅次于流觞和依柔姐姐。
  然而,只是一度而已。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果然不假。
  后来……后来的境遇那叫一个惨不忍睹、惨绝人寰啊!别看他一副纯善明朗的良好少年模样,其实笑里藏刀,比狐狸还狡诈,让曾在谢家经历过无数风雨的我败得一塌糊涂,体无完肤。更诡异的是,在之后的寻药过程中,我和他几乎到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地步,无论是风景如画的碧水青山间,还是人迹罕至的穷山恶水中,都能奇迹般地“偶然”相遇。当然,每次相遇都没有什么好事,他总会以治伤的名义,逼我喝一些闻所未闻、见了就想吐的药,而且还不断进行极其恶毒、残忍的语言攻击。
  想来想去,这厮做过的比较善良一点的事,第一是曾救过我的命,第二就是告诉我去蓬莱岛找神芝仙草几乎不可能,不如去员丘山寻不死青果,还帮我指出了正确的路径(后来在员丘山脚又很偶然地相遇)。
  灯火依旧绵延。
  “跟我来。”他忽然神秘地笑了笑,拉着我朝右前方奔去,最终停在了一处较为空旷的地方,十来个较大的花灯在四周围成一个圈,闪闪烁烁。我有些疑惑地望着他,他稍稍抬手,衣袖微挥,不知削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只听一声细微的线断之声,那十几盏花灯居然徐徐飘了起来,朦胧闪烁的灯火,散出璟光玉彩般清滢玲珑的流华,一点一点染上衣襟,延至肩头,洒到脸上,凝成一眸浅浅笑意,盛开在天地月色中。
  仰头,正对中天一轮明月,色如琥珀,素净明澈不染纤尘,仿佛积聚了天地间所有灵气。
  这小小花灯,下拢人,上揽月,却是别有一番意趣。
  耳边响起温朗清明的声音:“阿萱,揽这一夜长安明月给你,你可能快乐一些?”
  我笑着回头,不假思索地重重点头:“快乐快乐……着实很快乐!”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他脸上的年少稚气蓦地消失不见,只余悠长眸光、落落清朗。
  很多年后,我在无数月夜下想起这一幕,总会不由自主地迷醉,恍惚了心神,这世间,还有几人能再为我揽这一夜长安明月?
  “请谁帮你弄的?花了多少银……银……”我看到他僵硬的表情和骤变的脸色,心知情况不妙,硬生生地吞回了后面的字,干笑不止。
  果然,他阴沉着脸,暴怒道:“这是本公子自己弄的!”
  “哦!”我恍然大悟,抬手一把拍在他肩头,讨好地赞道,“难得难得,我一直以为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没想到还有这本事,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可是他阴沉的脸色愈发难看了,连眼中都蕴了极大的怒火。
  仿佛有一片乌云自头顶飘过,我不由打了个寒颤,退后两步,磕磕巴巴地道:“呃……那个……你……我……”
  还没等我磕出个所以然出来,他却忽然笑了,而且笑容比三月春光还要灿烂。
  笑里藏刀。
  虽然本人前半生命运比较悲惨,但暂时还没有寻死的意思,所以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果断地选择了落荒而逃。
  无奈,还未来得及转身,他就已经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拉至身前。我本着大庭广众、明月灯前动手不雅的原则,没有作过多的挣扎,他灿烂地笑着,一点一点逼近,最终在我耳边饱含深情地道:“真是夏虫不可语冰、烂泥扶不上墙,整个一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
  什么?不解风情?他也不去打听打听,本姑娘的夫君可是名动天下、举世无双的流觞公子!我对他低劣的眼光表示极其的愤怒和鄙夷,然而最终还是忍住,没有说出这句话,三年来,我甚少在外人面前提起流觞,每一次触及,都心痛不已。
  爱有多销魂,思忆就有多痛。而且,我也不希望再有人介入我们的生活,只愿同他共守一片天地,此生安好,不离不弃。
  于是,敛了敛情绪,不着痕迹地拉开一些距离,意味深长地盯了他半晌,终于探究出他今晚附庸风雅的真正原因:这小毛孩,八成是春心萌动了!
  也是,虽然我一直保持着三年前的第一感觉,认为他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稚气未脱的青涩少年,可他现在也该有十八九岁,早到了春心泛滥、风花雪月的年纪。我作为一个过来人,又欠了他不少的债,理所当然应该尽力帮上一把。
  匆匆扫视了四下一圈,忽然眼睛一亮,右前方缓缓走来一位十六七岁的黄衫少女,细柳纤腰,盈盈可握,举手投足间尽显婀娜之态。
  小醉,看姐姐如何为你牵线搭桥,成就一段良缘佳话!我怀着万般狂喜的心情,笑嘻嘻地道:“小醉,不要激动,我已经彻底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先放手,我马上就给你一个惊喜!”
  他有些愣愣的,似乎不明所以,但还是放开了手。
  我用带点鄙视又蕴含深意的眼神瞥了他一眼,瞅准时机,趁那黄衫女子路过旁边,用力一推,将他送至佳人面前。事情发展得无比顺利,两人成功地撞上,各自踉跄着扶住对方,那少女手中一盏精致的花灯掉落在地,蜡倒火起,她也顾不上拾,只怔怔地看着风莫醉,蓦地又收回拽着他衣袖的纤手,脸色微微泛红,一副怯怯不胜娇羞的模样。
  风莫醉先是十分歉意地拱手道:“抱歉,冒犯姑娘了。”随即又回头狠狠瞪了我一眼。
  黄衫少女这才缓过神,垂首施了一礼:“公子客气。”
  我细细打量了她一下,眉清目秀,温婉有礼,真是便宜风莫醉这小子了!只是这么客气来客气去,还怎么进展下去?为了再点一把火,我缓缓挪了一步,指着那烧坏的花灯,惊叹道:“呀!好漂亮的花灯,就这么毁了,真可惜!”边说又边用肘撞了撞风莫醉,“小醉,你要怎样才能赔得了人家姑娘?”
  那少女面露羞涩,忙摇头道:“一盏灯而已,不用了。”
  “要的要的,否则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回去呢?不如这样,他手里有灯,让他送你一程好了。”我见风莫醉似乎没多大反应,急忙不停地给他使眼色,可他却死死盯住我,仿佛要将我剥皮拆骨、五马分尸。
  怎么?难道他是嫌我太心急太唐突,这么快就提出送人家回去会吓跑佳人吗?我暗自疑惑着,把自己从那恶毒的眼神中拔出来,乖乖缄口,不满斜了他一眼——凶什么凶?
  蓦地,他又笑了,笑得比以前更加灿烂,而且依旧是冲着我。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由内至外滋生。
  他叫住不远处卖花灯的老伯,买了一盏递给黄衫少女,歉然道:“姑娘,实在对不起,这盏灯是送给内子的,恕不能转赠。”
  ☆、长安朗月灯前事(下)
  内子?他什么时候娶亲了?难道是在我们分开的这四个月里?我一时有些发懵,那少女娇羞含笑的表情霎时也变得僵硬起来。
  “夫人,你生气归生气,怎么能拿人家姑娘开这种玩笑?”他笑盈盈地看向我,还微微皱了皱眉,表情语调把握得相当合适,责怪宠溺无奈之情应有尽有。
  我彻底傻了,猛地反应过来,急道:“谁……谁是你夫人?少胡说八道!”
  他摇头轻轻一叹,仿佛更加无奈了:“夫人,为夫认错还不行吗?刚才为夫不该忤逆你的意思,你别再生气了。”
  “什么?你你你……”我已经十分清醒地明白了他的意图,遂对一旁脸色苍白的黄衫少女道:“姑娘,千万不要相信他,你看看我们的年纪,差了一大截,怎么可能是——”
  “阿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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