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恍惚中,听见他在耳畔轻轻呢喃:“笺笺……你真的能找到我吗?”
梦醒,一室清辉铺染,光线有些明明灭灭。身畔已空,没有半点暖意,我急匆匆地冲出去,却寻不到一丝流觞的气息。
“小笺,你怎么了?”依柔姐姐拦住我,关切地询问。
我握住她的肩,不停道:“流觞呢?你看到他没有?他去哪儿了?”
依柔姐姐露出哀伤怜惜的神色,抱住我:“小笺,你不要再想他了,先回去梳洗好不好?”
我摇头急道:“依柔姐姐,你相信我,他真的回来了,就在昨天晚上,他一直睡在我的身边,我感觉得到的。”
依柔姐姐眼圈一红,忍住泪,拉着我往回走,“好,我相信,公子他不会离开你的,听话,先去梳洗,你这个样子,会让人笑话的。”
我散着头发,赤脚走在廊上,心里空荡荡的,却又说不出的凌乱。我知道,依柔姐姐不会相信我,所有的人都不会相信我,可是我真的看见流觞了,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等我。
我如木偶般任依柔帮我穿衣梳洗,然后怔怔地坐在床边,她温声嘱咐:“小笺,饿了吧?我去给你熬碗粥,你不要乱跑。”
我不说话,不停在想流觞昨晚说过的每一句话,他应该是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可是为什么回来了又不声不响地走了?难道是受了什么胁迫?普天之下又有谁能胁迫得了他?
正想着,手突然触到了一件柔软光滑的东西,我拽过来一看,是一方绣帕,白色的丝绸上以极潇洒出尘的字体写着:杏花沽酒寄离愁,花蕊泣泪浮水流;沽来醉舞绿竹边,酒祭剑魂紫笛幽。
回忆漫上来,画面渐渐清晰。
这首小诗是我写的,是流觞誊上去的。那时候,我还是青涩莽撞的少女,因着他有绝世的才华,所以不愿失色,也随他恋上了诗书歌赋,整日忙得不亦乐乎。
一日清晨,他在前院置了书案,静静地执卷看书,淡淡的晨曦洒在他身上,折射出别样的光彩。我在不远处的凉亭里,呆呆地看着他温润的侧脸,一时竟不敢惊扰,怕亵渎了这份绝世之美。
我想,他一定是九天之外偶落人间的谪仙,生来就带着凡夫俗子无法比拟的风华。,而我,是何其的幸运,在最好的年华里遇到了他,可以无所顾忌地陪在他身边,看他温暖的笑,拥有他深广到宠溺的爱。
“你还要看多久?”许久,他微微侧头笑道,笑容充满蛊惑的味道。
我一惊,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走过去挑眉道:“看到你受不了为止!”我撅着嘴,任性地抽掉他手中的书,“还说我不专心,我看你这长安第一公子也不怎么样嘛,我不过就远远看了你一小会儿,又没弄出响动,你就坐不住了。”
“遇上你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碧丫头,神仙都坐不住!”他故意叹息一声,挪了挪身子,示意我在他旁边坐下。
我从小父母双亡,向来都不是规规矩矩的人,突然就起了顽笑之心,径直坐到他怀里,搂住他的脖子,笑语清扬,“你是神仙吗?我可是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自己是凡人来着!”
“你呀!”他的身子有一瞬的僵硬,无奈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宠溺。
“我还以为你会骂我没规矩呢!”
“你开心就好,何况——”他忽地靠近我,暧昧地道,“吃亏的也不是我啊!”我没想到他也会开这样随意的玩笑,顿时脸通红,讷讷的说不出话来。他见我这般模样,更加开怀了,笑颜如酒泛开。
“你昨天不是说要作首诗给我看看吗?如何了?”他忽地转了话题道。
我起身扬头笑道:“你少瞧不起人!我现在就写给你看!”拿起狼毫笔,一笔一划地写下:
杏花沽酒寄离愁,
花蕊泣泪浮水流;
沽来醉舞绿竹边,
酒祭旧魂紫笛幽。
然后塞到他手上,挑眉道:“昔日有人七步成诗,今日我碧笺笺不挪一步,照样成诗。”言罢在心里暗暗鄙视了自己无数次,因为这是我昨天晚上想了几个时辰才憋出来的。
“不要以为这是普通的诗,你看得出其中的独到之处吗?”我继续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
流觞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最后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我看到他的反应,心里没了底气。
“横也杏花沽酒,竖也杏花沽酒,馋丫头,你是想喝酒了吧?”他含笑望着我道。
他果然看出了我的小把戏,可我还是不肯服输,嘴硬道:“才没有,我这是趣味诗,不一般的人当然要写不一般的诗了!”
他忽然将我揽到怀里,轻声道:“杏花沽酒寄离愁,很害怕离别吗?”
我微微一怔,心中万般滋味翻涌,半晌才道:“那你会离开我吗?”他果然是最懂我的,双亲的猝然离世给我留下了太深的伤痛,永远都无法磨灭,所以一直都很害怕很害怕身边的人突然不见,讨厌离别。
有时候,一霎的离别,可能就是永久的生死两茫茫。
“傻丫头,我说过,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你何曾听说过流觞公子会食言?”他的话语是那样温暖,仿佛可以除去现世所有的忧愁烦恼。于是我又咧嘴笑了:“到底写得怎么样啊?是不是很好?”
他忍住笑意,反问道:“很好吗?你说说好在哪儿?”
我气势勃勃地道:“哪儿都好,你看这杏花、流水、美酒、绿竹,还有我的舞,你的紫笛,都写进去了,多有意境啊!”
“你的舞?你很会跳舞吗?我怎么都没看过?”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道。
“不会可以学呀,我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我想我的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
他终于忍不住开怀而笑,须臾才道:“好,过两天我教你。五个月后‘落意居’有场盛会,到时候你可要好好表现!”
“啊?”我一时傻了眼。
“怎么?不敢了?”
虽然知道他是在故意激我,但我还是不甘示弱地道:“谁说的!放心,我一定不会给你流觞公子丢脸!”
“你还没说好不好呢?可别想敷衍我!”我死缠着又绕回那首诗上。他无奈地摇摇头,道:“执笔诉卿心,写出自己的心思就行,好不好的不重要。”他突然又笑了笑道:“杏花沽酒,你想得倒美,只是不知你这杏花是从哪儿折的,谁又肯换酒给你。”
阳光映着我们的笑容,开出一地绚烂的花朵。
后来他终究还是把这首不知稂莠的诗誊在了帕子上,收了起来。
隔了这么久之后,我在这样安静孤寂的时刻重新看到这些句子,竟有了莫名的陌生感。寄离愁,那时寄的到底是谁的离愁?为何如今看到的只是年少的稚嫩与开怀,仿佛并未描摹出多少伤痛?或许,那时候有他在身边,所有的愁苦都不知不觉逊色了吧!
可是它怎么会突然出现我的枕畔呢?难道是他昨晚故意放的?我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再次陷入沉思——他是不是想告诉我什么?
忽地想起昨晚迷迷糊糊中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笺笺……你真的能找到我吗?”我蓦然惊觉,仔细看着帕子,想找出一些端倪。
杏花,折的哪里的杏花?谁又肯换酒给你?
思忖良久,我终于找出了两个可疑的地方,城南有一片杏花林,是长安城里杏花开得最盛的地方,而且杜家就在那林子的西边,隔了不过七八里地。还有南门朱雀大街上的杏花酒坊,虽然店铺不大,但向来待客厚道。
很快我就打定主意,先去杏花酒坊看看,那儿范围小,更容易查探。用过早饭后,我对依柔姐姐说想出去走走,她以看待疯傻之人的眼神瞅了我半天,还是拗不过我强硬的态度,只得由着我去了。
刚走到苑门口,就看见一个清朗的身影朝这边赶来,我不由变了脸色,差点没惊呼出来:风莫醉!他怎么会找到这里?真是阴魂不散啊!
我急忙回身,拉住跟在身后不远处的小筑,就是那晚替我开门的青衣小婢,紧张兮兮地道:“小筑,待会有人来敲门,无论他问什么,都挡回去。”
她疑惑地看着我,点了点头。敲门声恰好响起,她迈着细碎的步子走过去,我躲在碧绿的牡丹花丛之后偷看,隐约只见半边白色衣襟。
“公子,你是?”小筑轻声开口。
风莫醉礼貌地道:“打扰了,请问阿萱姑娘是住这里吗?”
我松了口气,幸好当初没告诉他真名,否则就麻烦了,他往长安城里随便一打听,还不把我的底细弄得一清二楚?
“阿萱姑娘?”小筑微微一愕,摇头道:“公子怕是弄错了,这里没有一个叫阿萱的姑娘。”
风莫醉沉默了一瞬,又道:“那有没有一个刚从外地回来的姑娘呢?”
我不禁抚额长叹:他还真是锲而不舍,不到黄河心不死啊!不就那么一点医药费吗?非得这样紧逼,太不厚道了!
小筑迟疑摇头道:“没有,公子还是去别处找找吧。”
“叨扰了。”他的语声里满是失望,一袭白衣消失在门口。
我乐颠乐颠地跑出来,笑道:“小筑,你真是太厉害了!回头我让依柔姐姐给你加月钱!”
小筑疑惑道:“小姐,那位公子是什么人呀?你为什么要避开他?”
我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他是一个极其恐怖的人,心肠无比恶毒,谁要是落到他手里,一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知道是被我阴森森的语调还是脸上狰狞的表情吓的,小筑白了脸,小心翼翼地问道:“小 ……小姐,你开玩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