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奴婢看那位公子长得很好看,很干净啊,像……清风一样。”她的脸忽又染上了点点烟霞般的颜色。
不是吧?干净?单纯的小筑呀,你怎么能有这么愚蠢糊涂的想法呢?我极力压住内心的波涛汹涌,一把抓住她的手,十分严肃地道:“小筑,你一定要相信我,千万不能被他这副光鲜的皮囊给骗了,他最擅长的就是蒙骗你这种天真善良的女孩子,然后毫不留情地蹂躏折磨,还……”我有点词穷,遂无比痛心疾首地长叹一声;“唉……总之,境况是惨不忍睹啊,你家小姐我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你千万千万不要步我的后尘,否则——”我忽然发现小筑的表情有些奇怪,目光直直地盯着我右后方,仿佛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我好奇地朝侧头瞄了一眼,然后立刻回头,表情僵硬,最终还是又一次缓缓回头——这世上能把笑里藏刀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的人除了风莫醉还会有谁?
人一旦倒霉起来,真是没话说。
“阿萱,你就这么喜欢在背后说人坏话,毁人名声吗?”他懒懒地抱胸倚着门斜眼看着我道。
我一阵头皮发麻,表情扭曲地干笑不止。
风莫醉剑眉微挑,淡淡道:“我说,你每次见到我,都非要这么激动吗?”
我飞快地转动着脑子,正要回嘴,身后忽传来依柔姐姐温柔的声音:“小笺,我还是陪你去一趟吧,万一……”
语声顿住,她终于注意到了门口的风莫醉,疑惑道:“这位公子是?”
“在下风——”
“小醉,好久不见,没想到你能找到这里,真是太聪明了!”
“我——”
“噢——我想起来了,你不是要去那个什么什么阁吗?那快走吧,晚了就不好了,”我飞快地冲上前将风莫醉往外推,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要是让依柔姐姐知道我在外面欠下那么多的债,而且还把人家的传家宝剑给弄丢了,那还得了!
“依柔姐姐,那个——他第一次来长安,我送送他,回头再跟你解释!”我冲依柔摆摆手,拉起风莫醉就走,走出好远才停下来。
一侧头,见风莫醉闪着清眸,满含戏谑地望着我。
我白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昨晚跟踪我了?”
可他却完全忽略我的质问,顾左右而言它:“刚刚那位是你姐姐吗?还真是温柔娴雅、美丽动人啊,啧啧……你怎么就没有半点她的气质呢?”
我立刻警觉起来:“你……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不要打她主意,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哦?”他凑近我,轻笑道:“你有那个本事吗?”
“你——”我退开一步,隐忍住怒气,抛出一个不屑的笑容,“就凭你这副模样,还想打她的主意?”
“没眼光的女人!”他的嘴角抽了抽,神色中似乎藏了一丝失落,“刚刚为什么急着推我走?就那么不愿意见到我?”
废话!难道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债主都找上门来了吗?我违心地挤出一个笑容,讨好道:“没有,我是怕她们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我不想再磨蹭,径直又道:“要不,我请你喝酒?”
他微微一愕,有些不敢相信,“去哪儿?”
“朱雀街,杏花酒坊。”
虽然我很怕泄露流觞的行踪,但风莫醉才刚到长安,应该不会跟谢卓和王芸有什么瓜葛,所以倒也不用太避讳,正好还能适当地掩人耳目。
只不过,这一趟的结果着实让人十分地伤心失望,酒坊里年近半百的掌柜待客如常,面对我的旁敲侧击也没多大反应,只是将我当成了任性胡闹的小姑娘,至于那几个伙计,更是无从询问起。
在此过程中,风莫醉非但没有帮我,反而一如既往说着极其鄙夷的话语,最终惹恼了我。我忍无可忍,愤然拂袖离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脱掉他阴魂不散的跟随。
☆、无端总被闲人扰
黄昏。
斜卧在花庭前的软榻上,静静思忖着流觞的下落,心绪有些凌乱。细碎的风吹过来,无比安逸,那些似开未开的花儿,在盈盈碧色中翩然起舞,全然不知人世的纷争繁杂。或许,它们只有很短的生命,抑或是稍纵即逝的光华,但这也是一种我们求不到的福气吧!
优雅的身姿从一旁袅娜而来,停在几步之外,温柔的眼眸里满溢犹疑之色。
我懒得开口,她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开口了:“小笺……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事要商量。”
“依柔姐姐,我很累了。”我动了动眼皮,倦然道。
依柔面露难色,走近两步,柔声道:“可是,她毕竟是长辈,若不去又该招人口舌了,你就看在公子的份上——”
这才过了几天,就按捺不住了?我揉揉额角,皱眉起身,握了握她的手,朝假山那边走去,“好吧,我去就是了。”
“老夫人?”我忽然又回过头看着她,缓缓道,“依柔姐姐,连你也屈服了吗?”
依柔姐姐面色一变,但很快又恢复温雅从容:“小笺,你该知道的,公子他……希望谢家和睦安宁。”
我无奈地笑笑:“是啊,我怎么又不懂事了?”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径直转过那些精致的山石。
府邸太大,天色慢慢暗下来,一路上偶尔碰见小厮丫环,大多都是生面孔。果然是风水轮流转,这谢府只怕已是她王芸的天下了吧!
一踏进正厅,无数道目光便射了过来,我不由暗自打了个寒颤。
“碧姑娘果然还是这么非比寻常,让人好等啊。”杜砚妍坐在左上方,翘起兰花指,轻轻吹着一杯茶,眼皮都没抬地微讽道。
我忽略掉她的话,径直看向高坐中间的那位正主儿——王芸。
三年不见,她老了不少,想是为了这个位置操了太多的心。她的脸比较圆,却并不臃肿,娇媚中带着不容忽视的贵气,只是少了清丽之态,初看时容易觉得惊艳,毕竟是大家出身的小姐,总会带那么几分雍容华贵的气质。
她将一头青丝高高挽起,朝阳金凤璎珞钗斜斜插在右鬓,金雪缕揽发,愈添了几分动人生机,又并不失身份,两个桃色衣衫的小婢在替她捶着肩背。一袭紫红色绣金长裙,在灯光下闪现出亮丽光泽,但那阴暗之处也更加深沉了,一如她那颗无法掩饰的心。
人往往如此,喜欢用华丽的外物将自己厚厚地盖起来,试图掩住那些肮脏丑恶的东西,最终却只是弄得更加狼狈,虚浮之下看似安宁的丑恶又怎么会忍耐得住,不去自寻死路?
如此盛装出席,只怕我今晚是很难完完整整走回去了。
“芸姨安好。”我敛容屈身施了一礼,抬首正对上她狭长的凤目,那里面盛着冷冷的厌恶之意。目光在我脸上停了许久许久,她终于慢慢开口,语声中尽是漠然,“出去一趟,是不是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我动了动嘴角,捏紧衣裙,冷笑一声,径直坐到杜砚妍对面,一副懒散不屑的模样。她抬眼盯着我,笑意更浓,旁边的谢卓则闪过一丝担忧之色,却也只是紧闭着嘴,不敢言语。
“哼!到底是没爹娘教养的野丫头,半点长幼尊卑的规矩都不懂!娘,您可不能这么姑息纵容她,让外人知道了,我们谢家的颜面何在?”杜砚妍冷声道。
我毫不在意地笑笑:“原来,二夫人还知道颜面啊!我碧笺笺再不济,也是这府中的小姐,是流觞的亲认的妻子,还轮不到你来管!至于教养之事,我从小在谢府长大,一言一行都是谢伯伯和流觞所教,你刚才的话,是想指责他们教养失职上梁不正吗?”我盯住她,冷然道:“他们是你的长辈兄长,你向谁借的胆子,敢这样污蔑?”
“你——”杜砚妍气得脸通红,手中的茶杯也颤动起来。
“砚妍,不要降了自己的身份。”王芸淡淡开口,示意她不要再说,又转眼不屑地瞥向我,“小笺,收起你的牙尖嘴利和那点小聪明,今日我没有叫其他人,也不想对你用家法。”
我勉力收起表情,没有再开口,流觞的下落最重要,犯不着在这个时候跟她们闹翻。
王芸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随后缓和了又语气道:“三年前你执意离开谢家,说是去找‘神芝仙草’,结果如何了?”
我一怔,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不行,流觞还下落不明,决不能让她知道不死青果的事。
“蓬莱岛远在海外,所以我并未找到。”听到这话,她似乎有些失望。
“说得倒冠冕堂皇,恐怕不是去找药,是耐不住寂寞吧?”杜砚妍刻薄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说实话,我现在真的有点同情谢卓了,以他那样的性子,怎么就娶了这么一个没有头脑小肚鸡肠的女人?若是他真想夺这谢家的家业,恐怕非但帮不到他,反而只会拖后腿。
半晌,王芸再次开口:“好了,这件事以后再说,今天叫你来,还有另外的事,过两天府中要来一位贵客,会有一场家宴,你也要到场,省得说我薄待了你。你好好准备一下,到时候丢了颜面,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也不想流觞在九泉之下都遭人耻笑吧?”
“是。”我万般愕然地应道,暗自疑惑:贵客?什么贵客值得这样大动干戈?
“我倦了,你回去吧!”
听到这句话,我松了口气,起身告退。心内却暗自疑惑:她这是怎么了?难道三年未见她连咄咄逼人的性子都改了?还是有别的后招?
提了灯,一路曲曲折折地走着,好容易步上水榭长廊,清凉的风带着湿意拂过来,濯去了浮躁不安,忽又想起十三岁那年,埋首那人肩头,枕一怀雪白,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