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有些理亏，毕竟多少次生死存亡之际，都是他救的我，遂低低道：“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他盯了我半晌，缓缓开口：“风莫醉，一个行医之人。”
我平了平心绪，质问道：“那为什么芸姨会如此看重你？”
他淡然道：“江南神医风家，你听说过没有？”
我一惊，抬眼看住他，僵硬地点点头——怎么会没听说过？江南神医风家，与洛阳秋家齐名的医药世家，只不过，秋家偏向朝堂，与王宫贵族关系甚密，而风家则志在江湖，风家人虽医术高明，却从不为功业利禄束缚，也极少依附于其他人，潇洒自由、不拘小节，在江湖之中颇有盛名。
原来他竟是神医风家的人，怪不得他娘亲不仅医术了得，功夫也不弱。
“怎么不说话？吓到了？”他一脸古怪地望着我道。
我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我是在想，堂堂神医风家居然出了你这号人物，既无医术又无医德！”
“是吗？”他恢复了笑容，靠近道，“我也没想到，钟鸣鼎食、诗书簪礼的谢家，居然会有阿萱姑娘这般特殊的女子，真是大开眼界啊！”
我刚要说我不姓谢，可立即反应过来，差点就被他蒙混过去，误了正事，遂肃容道：“小醉，你告诉我，究竟为什么来这里？”
他犹疑片刻，狡黠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你说不说？”我是真的急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担心害怕什么，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盯住他的瞳眸，恶狠狠地道。
他蓦地愣住，满盛星光的清眸里闪烁着别样的光彩，良久才露出清风朗月般纯净的笑容，顺着我的手劲，贴在我耳畔道：“若我说，是为了你，你信不信？”
灼热的气息撩拨着耳畔的肌肤，将温度延到了脸上，这一瞬，我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与流觞耳鬓厮磨的岁月，那时候，熠熠日光之下，白衣胜雪的公子温言软语，风华绝代，曾为我执笔书尽满院繁花。
“你不要靠得这么近！”我清醒过来，怒斥一声，身子往后微微仰着，抬手一推，却不料脚下一滑，整个人往旁边池水中跌去，下意识地抓住风莫醉的衣衫，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竟也倒了下来。
随着“扑通”一声水响，我们两个人就成了落汤鸡，后背一阵凉意，身前却依旧温暖，只是有些喘不过气来，时光有一瞬的静止，清风水意似乎吹动了心底的某根弦。
“你压着我了！”我一手撑着地，另一手用力想推开他。他侧身倒在一旁，也不起身，只瞅着我低低地笑起来。我刚要发火，却忽地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一个轻细而又带着些许怯意的声音响起：“谁？谁在那里？”
我一惊，急忙示意风莫醉不要动，那人应该是张望了半晌，并没有看见我们，就离开了。
一阵风吹过，我不由一阵瑟缩打了个寒噤，风莫醉伸手扶我起来，皱眉道：“人已经走了，在自己家里也要这样畏首畏尾？”
我咬了咬唇，冷声道：“这里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很早以前就没了，而那个重新给我家的人，此刻也不在身边。
他愣了愣，不知道在想什么，最终开口道：“入夜寒凉，赶紧去换身衣服，回头病了我可担待不起。”
“放心，用不着你这位贵客担待，我今日就算死在这里，估计也没人会真心流一滴眼泪！”我冷冷丢下一句，提着湿漉漉的裙裾踉跄而行。
没走多远，发现风莫醉依旧在身后跟着我，遂回头道：“你跟过来干什么？”
他一步步走近，扬眉低声笑道：“当然是跟你去换衣服了。”
我瞥了他一眼：“你自己没有房间吗？”
他笑得更为得意了，“有是有，不过——我要是这样回去，那些下人见了肯定会询问，到时候万一一个不小心把你阿萱姑娘给供了出来——”
“你——”我看着他得意忘形的脸，咬牙切齿道，“你威胁我？”
他笑而不语，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不得不承认，纵然衣衫湿透，他还是不像我这般狼狈，依旧素净清朗，磊磊落落。
我气得拂袖转身就走，回到别苑，也没有知会依柔姐姐，径直就往房间里赶去。小筑看见我，惊道：“小姐，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流年不利！”我横了身后人一眼，推开房门，转身见风莫醉似乎也想踏进来，只得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道：“风公子，男女有别，请止步。”说着又猛地放高了声音：“小筑，带他去客房，拿套小厮的衣服给他！”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就重重关上了房门。
☆、夜深娇女挑风波
【过往种种，皆成相思。】
半个时辰后，我梳洗完，随意别了一支碧玉簪，走出房间。
月色已经酿好，浅淡的流光缓缓而过，曼舞出这世间最动人的明净清宁。
微微侧首，看见风莫醉立在廊下，淡淡月华泻在他清朗明净的脸上，平添了清凉出尘的意蕴，琥珀色月纹的软罗长衫，在细碎的夜风中如湖水微漾。
忽记起，很久以前，也曾有一个人似这般伫立在滢滢月色中，白衣紫笛，风华倾世。
只是如今，过往种种，皆成相思。
“不是让你换上小厮的衣服么？你倒挺会反客为主的！”我走到他身旁，讥讽道。
他回过头看着我，似笑非笑：“阿萱姑娘此言差矣，这衣裳可是你的丫鬟拿给我的，没想到你这样的主子还能调教出这么伶俐的丫头，实在是难得呀！”
我想起小筑看见他时那爱慕娇羞的表情，绯红微染的小脸，登时恨得牙痒痒——这小丫头怎么就这么没眼光没头脑呢？居然对这种表里不一狡诈奸恶的狐狸级人物萌生爱意！我横眉冷冷道：“你最好少在我的地方装出一副纯净无邪的样子，勾引我们家的小丫头！”
他微微侧头笑道：“怎么，你吃醋了？”
我抚着胸口，笑得无比大方：“风公子真会说笑，我乃有夫之妇，怎么会为了一个外人吃醋？”
他表情一僵，久久不语。
心底稍稍有些不自在，我踟蹰着又开口道：“真的不能说吗？你来谢家的目的？”
他终于淡淡开口道：“总之，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我小声嘀咕道：“我是怕，你也搅进这个漩涡里。”
“什么？”他疑惑道，显然是没听清。
我抬头笑道：“没什么，今天心情好，暂时就不赶你走了，去那边坐吧！”
我们漫步到东院屋前的石阶处并肩坐下，青玉色的石阶透出淡淡的清凉之意，仿佛夏日里濯荷沐莲的碧湖水。
“怎么样，这儿赏夜色是不是很好？”我仰头望着墨青色的天空，乐呵呵地笑道。
“好是好，不过这石阶太凉，你就不怕寒了身子？”
听到这话，我不由回过头，只见风莫醉坐在我的上一阶，正皱眉看着我，便忍不住大笑道：“谁让你坐在我上面的？”
他讷讷地看着我，不明所以，那模样比平时可爱多了。我掏出丝巾，铺在身旁，道：“你坐到这儿试试！”
他依言挪下来，慢慢露出惊奇的表情，满脸愕然。
我笑道：“不凉了吧？这一级石阶里面铺了一层暖玉，暖玉上面的青石也不普通，据说产自南边一个神秘的小镇，所以就算是寒冬，这级石阶也是暖的。”
“暖玉铺阶，好大的手笔！你还真会享受！”风莫醉惊叹道。
“是流觞为我铺的，他知道我喜欢坐在石阶上看夜景赏明月，就特地让人铺的。”我一脸骄傲地笑着道，可心底的失落却抑制不住也随即涌了上来。
风莫醉似乎怔了怔，方道：“风华绝代，笑如醇酒醉红颜的第一公子谢流觞，居然也会……”他笑得有些不自在，“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有魅力啊？”
我瞥了他一眼，不悦道：“那是你没眼光！”
他没理我，沉吟道：“阿萱，你在谢府和在外面很不一样。”
见我没有应答，他又兀自道：“这别苑里似乎很冷清。”
我淡淡道：“曾经歌舞连袂起，数载繁华付黄尘，少了他，这里就是个空壳子。更何况，这几年我也不在，王芸他们就借机把下人都遣散了。”
“你——”他刚开口，北院那边忽然传来极大的吵闹之声。小筑慌慌张张地奔过来，气喘吁吁地道：“小姐……小姐……那边……”
我起身道：“怎么了？慢慢说。”
“二夫人带着好多人要闯进来，依柔姐姐快拦不住了。”
我疑惑道：“杜砚妍？她来干什么？”
“她说……说……”小筑嗫嚅着，欲言又止。
我急了：“说什么呀？别怕，快说！”
小筑这才道：“她说小姐行为不检，半夜私会男人，要……要搜查你的房间！”
“私会男人？我什么时候——”我忽然瞥到身后的风莫醉，明白了几分，指着他讶然道，“她说的男人，不会就是你吧？”
他一愣，亦愕然道：“大概——是吧！”
我哭笑不得，这杜砚妍是不是太久没刁难我，被逼疯了？
“我去看看！”提着裙子转身就走。
风莫醉却忽地拉住我，道：“别冲动，你这样去只会百口莫辩。”
“我有办法！”他略一沉吟，附耳在我耳边说了几句。
“二夫人，小姐她已经休息了，你不要——”
“让开！”杜砚妍一把推开依柔，挑开帘子，闯进了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