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此时，我已经躺在了床上，一副有点虚弱的样子。风莫醉正在不远处的桌子边提笔写着一张方子。
“二夫人，你带了这么一大群人闯进我的闺房，意欲何为？”我懒懒起身，扫了一眼随她进来的下人，不悦道。
她冷哼一声，走近几步，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风莫醉，讥讽道：“碧姑娘可真是风流不减当年啊，在外面勾三搭四也就罢了，回到谢家居然还不安分！”
我冷声道：“杜砚妍，你不要欺人太甚！”
“怎么，我说错了吗？在外三年未归，谁知道你偷偷摸摸都干了些什么！”她走到风莫醉身边，嘴角微扬，“风公子是谢府的贵客，你也太痴心妄想了些！”
“二夫人是吧？”风莫醉搁笔回头，淡淡道，“听说你原是城南杜家的小姐？”
杜砚妍不明所以，迟疑道：“是。”
“杜家也算这城中举足轻重的高门大户，可二夫人刚刚这几句话实在有伤大雅，不该出自一个大家闺秀之口。至于在下和小笺姑娘共处一室，我想二夫人是误会了，小笺姑娘身体微恙，气血不足，这才央人请我过来诊治。”风莫醉起身，礼数周全地说着，又将药方递给一旁的依柔，细心嘱咐道：“还缺一味五味子，明天一早去药铺购置一些。”
“风公子初来乍到，千万不要被小人所蒙蔽。”杜砚妍的脸白了白，又转向我：“今天我非要为大哥讨个公道，看看你这房里藏了多少不堪的东西！给我搜！”
“二夫人这样毁人名节，恐怕不妥吧？”风莫醉拦在前面，敛容道。
“这是谢府的家事，风公子就不要插手了！”杜砚妍越过他，挥了挥手，“搜！”
我豁地站起来，随手将榻旁一个杯子摔到地上，高声道：“我看谁敢动手！”我一步步逼近杜砚妍，死死盯着她道：“你口口声声说礼义廉耻，现在却无凭无据公然带人擅闯你大哥的别苑，我的房间，这就是你杜家小姐的礼数？还有，不管你承不承认，我都是你的大嫂，谢家的大夫人！还由不得你们这么作践！”我抬头冷冷扫过众人，“昔日流觞公子在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这么威风？如今倒好，整日跟着一个外家的人为所欲为横行霸道，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说完我单手扶着小筑，俯身轻咳数声，再抬首，只见大多数下人都低头后退了些许，不敢再动。
杜砚妍脸色铁青，亦回头扫了一眼众人，又冲我冷笑道：“大夫人？谢家的大夫人？碧笺笺，你还真是厚颜无耻！”顿了顿，压低声音：“只可惜，你跟谢流觞，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艳丽的面容上，是欲将我剥皮拆骨的恶毒神色，我不由打了个寒颤，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就见过这样怨毒的眼神。头有些惯性的微疼，忍住怒气，不容她再开口，亦压低了声音道：“二夫人最好记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谢家的家业恐怕还没有全部落入你们手中，那就都安分些！”忽地仰首转身：“小筑，送客！”
“你——”想是听出我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凤眼里如刀的目光剜过来。
风莫醉忙在一旁打圆场道：“二夫人大概是误听了什么谣传，不妨先回去问清楚，都是一家人，何必弄得这么僵？”
杜砚妍这才冷哼一声，拂袖离开，走时还气冲冲地丢下一句：“你得意不了多久了！”
她走后，我回过头，对风莫醉嘲讽地笑笑：“你不是奇怪我为什么回到谢府就不一样了吗？现在知道了吧！”
他望着我，神色复杂，“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外面天高地阔潇潇洒洒不是很好？”
我怔了怔，挤出几个字：“因为流觞在这里。”
是的，因为他在这里，我们的回忆在这里，所有的痴迷执着就都有了不悔的理由。
“依柔姐姐，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我瞥见依柔一脸憔悴担忧的样子，笑着劝道。
她望了望我，又望了望风莫醉，欲言又止，微微颔首，忽道：“多谢风公子慷慨解围。”然后才转身款款离开。
谢他？我有些错愕，随即挑眉别有深意地笑笑：“哎，风莫醉，你刚刚虚与委蛇的样子真好笑，阿谀奉承的本事简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他斜了我一眼，仿佛极度不屑：“你有这耍嘴皮子损人的工夫，还不如想想怎么应对！谢家这趟浑水，可不是一般的深。”
我一愕：“怎么说？”
“你就不觉得奇怪？堂堂一位杜家小姐，就算再怎么没心机，也不至于蠢到这么明目张胆地跟你作对，甚至找了一个那么拙劣的借口来搜你的房间，简直就像一场小孩子的闹剧。”
我有些讶然，随即假装不在意地道：“你想多了吧？万一她真有那么蠢呢？”
他微讽道：“那只能说明，谢卓的眼光不是一般的差，而且你的那位芸姨也不会这么纵容她了。”他顿了顿，忽又问道：“你房里究竟藏了什么东西，值得他们这么兴师动众？”
“我也不知道，”我有些茫然，心底忽闪过一丝念头，“看来回头我自己得好好搜搜了。”
他点点头道：“杜砚妍装成这个样子，目的绝不简单，阿萱，你以后还是小心点。”
我朝一旁走了两步，轻声叹道：“若是流觞还在，我就不会受这些委屈了。”
“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帮你的。”须臾，房间里才传来他低低的声音，似乎还带着浓重的伤感，他不等我回答，就径直往外走去。
小筑刚好进来，屈身福了一福，低头问道：“风公子，刚刚给小姐开的药方还要不要用？”
我立刻反应过来，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一碗乌黑难闻的不知名液体，遂惊叫道：“不用不用，我身体好得很，刚刚那是骗他们的！”
谁知风莫醉却偏头一笑：“谁说不用的？你家小姐整日奔波忧虑，是真的气血不足，药要按时服用，过两天我再来复诊。小筑姑娘这么聪明伶俐，应该不会让在下失望吧？”他笑意朗朗地看着小筑温声说道，又回头得意地瞥了我一眼，才悠悠然离去。
从小筑微红的小脸上，我似乎已经看到了我悲惨痛苦的未来，一股反胃之感顿时涌上心头。她却浑然不知，羞涩地笑着进来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我咬牙道：“小筑，你这杯茶放得真是好，吓倒了一批人！不过小姐我又渴了，再去倒一杯过来！”
☆、长安月下碧笺笺
【仰头望向那一轮明月，浅浅一笑：“长安月下，碧笺笺。”】
之后的两三天，我在房间里仔细翻了翻，并未发现什么重要的东西，又去了一趟杏花林，也是一无所获，整个人不觉有些泄气。而风莫醉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在短短几日内，赢得了阖府下人的好感，尤其是那些云英未嫁春心刚动的小丫头们，更是对他无比仰慕有求必应。
当然，本姑娘作为一个见惯风月且正直善良极有风骨的人，对此肯定是嗤之以鼻的！
“小筑，你是不是很想再见到风莫醉？”我斜倚在短榻上，把玩着一枝似开未开的杏花，漫不经心地道。
“风公子他要来了吗？”小筑闻言抬头惊喜地望着我，随即又羞红了脸，低头继续蹂躏花草。
我撇撇嘴，暗自叹道：真是没定力，那家伙长得也没有多风流隽朗吧！要是她见到流觞，还不得立马饿狼似地扑上去？
“呃……你帮我去传个信，就说……就说你家小姐我今晚邀他赏月！”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有些鄙视我自己了。
“赏月？”小丫头一愕。
“不愿意就算了！”
“小姐息怒，奴婢马上就去！”她急忙起身兴冲冲地向那边跑去。
我仰天长叹一声，将一方绣帕盖在了脸上。丝丝缕缕温暖的光线透过那一片柔滑的雪白，漏在瞳孔中，显得有些缥缈，如同心底的某些意念，恍恍惚惚，真假难辨。
夜。
明月静好，人倚栏。
一树梨花如雪，开一半，酿一半。
我远远地望着，眼神渐渐涣散，风吻过眉目，霎时突然有了哼曲的冲动。
香花浓处，一袭颀长的身影悠然而来，仿佛碧竹林中抚琴高歌的风流公子。
一瞬的恍惚，终是清醒。
他不是我要等的人。
却，又是我在等的人。
“阿萱，真没想到，你也会在这样的月夜里痴痴地等我，看来本公子果然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魅力无人能挡啊！”风莫醉如孩童般纯真而得意地笑着凑过来。
“自作多情！”我不屑地瞟了他一眼。
他却依旧笑呵呵地道：“听说你邀我赏月？”
我挑眉道：“是啊，难不成你不敢应约？”
他笑得人畜无伤：“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胆小如鼠，又蠢又怕死？”
“……”我抽了抽嘴角，转身朝回廊深处走去，“跟我来。”
下石阶，过假山藤萝，一路穿枝拂叶走了很久很久，才到达一处极为幽静的地方。空气中飘漾着草木花香，还有淡淡的酒香氤氲醉人，仿佛是不染凡俗的世外幽居之地。这里虽然只是流觞的别苑，但其实还是很大的，屋舍院落，亭台水榭，错落有致，宽敞雅致得很。
风莫醉笑道：“都说谢家门庭显赫，根基深厚，果然名不虚传，光是流觞公子这一座别苑就足以让人大开眼界了。”
我微讽道：“再怎么显赫，也只是光鲜的外表，内里早已腐朽不堪。不过，这座别苑与谢家祖业并无多大关系，是流觞多年的心血，他才是这谢家真正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