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过两天我再随你去一趟杏花酒坊和杏花林,”风莫醉不再追问,转了话题道,“你知不知道我这次是以什么名义进的谢府?”
  “不是神医后人么?”我瞥了他一眼,波澜不惊地道。
  他把玩着白玉酒杯,淡淡道:“这只是次要的,我还借了靖边侯府小侯爷萧遥之名,说是他让我进谢府诊病,所以你那芸姨才对我如此忌惮。”
  “什么?”我顿时大惊失色,“那……那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眼都未抬:“假的。”
  我彻底气结,他到底知不知道萧遥是什么人啊?
  洛阳萧家,祖上外攮胡夷,平定边疆,屡立奇功,遂被封为外姓王侯,位高权重,爵位世袭后代,朝堂之中莫不忌惮三分,原本定居长安,后不知何故,迁居洛阳。如今的靖边侯是萧安远,一手梨花枪出神入化,立下显赫战功。萧安远膝下只有一子,名萧遥,说起这位萧小侯爷,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从小调皮乖张不说,还极为的狂妄不羁,对世俗礼法视若无物。他八岁那年,将当朝温柔乖巧的四公主骗出宫墙,害得上上下下的人折腾了两天两夜;九岁那年,以一乳臭未干小毛孩样子大闹青楼,差点没砸了人家的招牌;十一岁那年当着众多王宫贵族的面说要改名叫“萧狂”,取狂傲天下之意……总之,关于他的“惊世骇俗”的事迹,数不胜数,一度成为街头巷口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我的那些出格之举跟他一比,啧啧……简直不堪一提。我有时候甚至奇怪,萧安远有这么个儿子,居然还没有被气死,当真是功力深厚啊!
  “你是不是活腻了,连王侯贵胄的名义都敢假借?万一事情败露,罪名可不是一般的大!”我对着风莫醉,皱眉担忧道。
  他却依旧是那副不愠不火的样子,慢慢道:“萧家远在洛阳,不会出什么事的,更何况我手中有萧遥的信物,谁敢怀疑?”
  我忍不住开口问道:“什么信物?偷的还是赝品?”
  他的嘴角似乎抽了抽:“阿萱姑娘果然聪明绝顶,普天之下无人能及!”
  我万般忸怩羞涩地低头笑了笑,正在酝酿情绪的时候,旁边这个不解风情的木头又开口了:“你既然找我帮忙,总该先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吧?阿萱?碧姑娘?小笺?”
  我怔了怔,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问,“你不是应该早就知道了吗?”
  他凝眸看我,悠悠道:“我想听你亲口说。”
  莫名的迟疑,莫名的沉寂,前尘往事翻涌上心头,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是谁?
  如此简单而艰难的一个问题,却似乎是所有噩梦的起源,这些年我一次次避而不提,究竟是因为害怕还是厌恶?
  良久,某些心结解开,抬头对上他漆黑清亮的眸子,扬眉道:“你听好了!”
  我起身退后一步,站出最风姿卓越的模样,然后仰头望向那一轮明月,浅浅一笑:“长安月下,碧笺笺。”
  淡淡月华流入眸中,酿出绝世的风采,洗去所有风露沧桑。
  ☆、一杯明月邀君心
  【我没有什么可给你的,就以这一杯长安明月相赠,酬你相助之情,如何?】
  江湖中,曾有碧氏一脉,得天独厚,过目不忘,世代多出江湖百晓生之辈,阅尽天下事。碧家上一代的继承人叫碧无书,他天资聪颖,超乎常人,甚至成为碧家几代人中的翘楚,少年时就名满江湖,后与红颜知己携手行侠四方,指点江山,潇洒快意。中年时隐居长安,不再插手江湖之事,但求安稳一生。
  十九年前,碧家小女出世,传闻那一夜,天示异象,皎皎明月忽然掩去光华,有当世高人路过,观其面相,摇头叹息,留下“命格迥异,一生舛厄,恐为不祥”的批语。
  碧无书对此付之一笑,为其取名碧笺笺。
  然而,或许真是天理命数使然,所有的不幸破土而出。
  碧笺笺三岁那年,其母因病故去;六岁时,碧无书遭人暗杀,死于非命,至今仍不知是何人所为;八岁,为其父的结义兄弟谢中珏收养,进入谢家;十二岁,与谢家二公子谢卓纠缠不清,致使二公子摔伤右腿;十三岁,恋上长安第一公子谢流觞,不顾流言蜚语,几番相抗,终得相守,轰动整个长安城;十六岁,刚刚定下婚约,谢流觞却突然身患奇症,群医束手……
  他们都说,这碧家女儿是天降煞星,不祥之人,所到之处,只有灾难;他们还说,这碧家女儿水性杨花,沾惹谢卓还不够,又厚颜无耻勾引倾世无双的流觞公子。
  而鄙人,很不幸就是这位千夫所指、臭名昭著的碧家女儿碧笺笺。
  我偏头,见风莫醉愣住,眸中流露出极其异常的光彩,便挑眉道:“怎么,风公子吓傻了吗?”
  他轻轻一笑:“刚刚还觉得你挺有仙人之姿的,可惜这一动又打回原形了,真真令人叹惋啊!”
  我走近一步,疑惑道:“莫非你没听说过我的事迹?”
  “什么事迹?”
  “果真是孤陋寡闻啊,”我摇头叹息道,“我三岁克死娘,六岁克死爹,十一岁勾搭上谢卓,十三岁又纠缠上流觞……”我顿了顿,有些害怕地瞥了瞥他,却发现这厮依旧悠闲自得地品着酒,不由道:“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早知道了,要什么反应?”他望着我,一副事不关己的欠揍模样,又神秘兮兮地问道:“你想不想知道我的事迹?”
  我错愕地盯着他,僵硬地点点头。
  他抚额作痛心疾首状:“我一岁克死隔壁家三只鸡,两岁克死娘养的一条蛇,三岁踩死一只玉兔,四岁毒死一匹马,五岁——”
  “停!”我彻底愤怒了,大声道,“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风莫醉继续悲痛道:“你看,这些事果然是人神共愤啊!连你都听不下去了。”
  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默沉默再沉默,所以我十分明智地闭嘴,慢腾腾地斟了一杯酒。晶莹剔透的酒自空中弯弯流下,融入了月色的光彩,流泻出别样的味道,春风一般撩拨着人心。
  “笺笺……”他突然打破了寂静,轻声唤道。
  我忽然有些恍惚,仿佛这一声轻唤是从梦里传来,隔过了悠长的岁月,“你叫我什么?”
  他有些疑惑:“笺笺啊,这不是你的名字吗?”
  我凝神望进他的眸子里,想从中找出些许捉弄的端倪,“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奇怪?”
  眼前朗月清风般的少年微微笑道:“再奇怪也是你的名字,是你自己的东西,有什么好顾虑的?”
  我怔怔地望入那一眸清澈里,刹那间几乎沉湎不可自拔。本以为,这一生,再不会有人,这样唤我。
  万里红尘翻滚,谁惜是天真?很多时候,我们总是为了追求一些虚浮的美好,失去了最纯真的本色。
  再奇怪,也是我自己的名字,是最原始的纯真模样,不用刻意逃避,也不用刻意改变。挂在豆蔻梢头的十三岁年华里,白衣如雪的温润公子,也曾说过同样的话,晕出最原始的姿态。
  旁的人,从来都认为这两个字叠起来太过奇怪,所以用了各样的词来代替,碧丫头,小笺,碧姑娘……除了爹娘以外,却只有流觞和眼前的少年,如此坦然熟稔地唤我“笺笺”,带着宠溺与温暖,在心尖上舞出一段细水长流。
  “提醒你,不要这样含情脉脉地盯着本公子,本公子最近桃花泛滥,连长安城外的渭河水都载不动,恐怕暂时没工夫回应你的爱慕之意。”风莫醉忽然凑过来,挑了挑眉得意地道。
  我一惊,摹地回过神来,心中的感怀之情顷刻便冷了下来,执起一杯酒,慢慢啜着,不咸不淡地道:“老身对小毛孩不感兴趣。”
  风莫醉的表情一僵:“你以为自己真的很大吗?”
  “至少比你大,”我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劝慰道,“小醉,姐姐知道这个现实很残酷,但你要勇敢接受呀,放心,一日为姐,终身为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谁知他却十分不领情地板着脸冷冷道:“我不会是你的弟弟。”他不屑地瞥了我一眼,“我看你最多也不过十九岁而已。”
  “十九岁?”我有些恍惚,轻微的疼痛撕扯在脑中,“我才十九岁吗?”
  “难道不是?”他瞟了我一眼:“真搞不懂你这个傻女人,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七老八十了!说话还颠三倒四,回头真该给你好好检查一下,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半晌,神思恢复,我偏头看他:“就算是十九岁,也比你大呀!”
  他嗤笑一声:“为了让你不再一直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下去,我不妨告诉你,本公子的年纪绝——对——比——你——大!”
  他的话一出口,我整个人便如遭雷击,目瞪口呆——他那张脸顶多不过十七岁的模样,嫩得不能再嫩,怎么会比我大?我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捏他白玉般的脸,愕然道:“那你的脸——难道是假的?”
  他一脸鄙夷:“孤陋寡闻!我堂堂神医世家难道配不出一副驻颜之药?”
  怪不得他那美貌娘亲看起来那么年轻!我悻悻地缩回手,摸了摸自己干枯的脸,又看了看他,郁闷不已。
  他忽又从怀中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雪白玉佩,递给我。我拿着它看了许久,疑惑道:“挺雅致的,这是什么?”
  他淡淡道:“蓝田玉,我途经蓝田镇偶然所得。”
  我抬头傻傻问道:“蓝田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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