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倾下来的是一袋土，房间里顿时满天尘扬，我们虽然避得及时，也还是被弄了一身的土。眼前有些模糊，风莫醉却迅速出手，弹出一物，打向右前方一隐蔽处。
“啊——”那边传来一声痛呼，听起来像是个小女孩的声音。尘土落定，我睁开眼，只见一个衣衫褴褛、身材纤瘦的小女孩捂着右肩跌坐在地上，一双黑亮的大眼盯住我们，带了几分怯意。
我呆了呆，万分惊疑地开口问道：“你是谁？”
“你们究竟想怎么样？”她颤着声音强自镇定地开口，边说还边向床边挪去。
我和风莫醉彻底懵了，对视了一眼，忽听到床底下又传来一阵呜咽之声，想是还藏了一个人。小女孩脸色一变，攥紧了衣衫，身子又向后挪了挪，紧贴住床沿，咬唇道：“你……你们不要过来，大不了我……我把东西还回去。”
风莫醉疑惑道：“什么东西？”
小女孩亦有些不解：“你们……不是包子铺的人？”
我心下明了几分，不由抚额道：“我们长得很像卖包子的吗？小妹妹，你认错人了吧？”
小女孩又道：“你们真的不是卖包子的？也不是来抓我们的？”
“不是。”在我如此严肃地纠正她看法的时候，风莫醉却很不合时宜地歪了歪嘴角，似乎是想笑，所以说，这家伙简直一点原则都没有！
小女孩瞅了我们半天，终于松了口气，扭头对床下的人道：“小桑，别怕，出来吧，不是他们。”很快，一个蓬头垢面，更为瘦小的女孩爬了出来，怯弱惊恐地看了我们一眼，一把扑到小女孩的怀里，哭道：“姐姐……”
良久，我们四个才从这样复杂而迷茫的境况中解脱出来，各自松了口气，原来真的是误会一场，这两个小女孩原本是城中的小乞儿，前两天出来行乞的时候与其他孩子走散了，后来又因饥饿难耐偷了别人的包子，仓惶之下误打误撞逃到了这里。外面那棵树上的破衣服是那个稍大点的女孩昨晚挂上去的，因为天黑，所以看不太清，那块血布很有可能就是她在废宅里拿错了的。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我对那个稍大一些的小女孩颇有好感，笑着开口问道。
“我叫谙谙，”她也甜甜笑了，“这是我的妹妹，叫小桑。”
风莫醉又一次煞风景地插嘴道：“你们就偷了几个包子，怎么会被人追成这样？”
我真是无语了，他不用把所有人都当成犯人来审吧？连这么小的孩子都怀疑？
谙谙涨红了脸，小声道：“我还拿了别人的一块玉佩。”她忽地又抬起头，“那真的是我捡的！”
我看向风莫醉，示意他不要再乱问了，又转脸对谙谙笑道：“你肩膀还疼吗？刚刚打得重不重？要不要给你看看，上点药？”
她摇摇头笑道：“不疼了，大哥哥是好人，没有想伤人。”
我用鄙视的眼神对风莫醉道：看看，人家小女孩多有涵养！
谁知他居然不搭理我，沉吟道：“刚刚那个人影闪得很快，应该是个习武之人——”他看着谙谙，忽笑道：“谙谙，你刚刚有没有去院子里？”
谙谙茫然地摇摇头：“没有，我听到有人的脚步声，就和妹妹躲了起来。”
这时，屋外似乎又传来细微的声音，风莫醉脸色一变，风一般掠了出去。
“大姐姐！”我刚要跟上去，谙谙却忽地拉住我，跪下道，“大姐姐，谙谙知道你是好人，你能不能帮谙谙一个忙？求求你……”
我急着去追风莫醉，顾不得许多，遂扶起她，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塞给她，“姐姐现在有急事，你明天在‘安上门’等我，到时候再说。”说罢，便奔了出去。
风莫醉立在后院的一口井旁，手里还拿着一角衣襟，皱眉沉思。
我愕然道：“怎么回事？”
“我们一进这宅子就被人盯上了。”
我急忙朝四周望去，风莫醉鄙视地瞟了我一眼，“别乱瞅了，人早走了！”
“那怎么办？”
他没有言语，又拿起那角衣襟，仔细嗅了嗅，忽抬头肃容道：“像是僧衣的布料，上面还有香油的味道。”他看向我，“前面是不是有座寺庙？”
我木然点点头：“我们找错地方了？”
“不知道，你拜过佛没有？”他忽然勾勾嘴角，诡异地笑了笑。
我一头雾水：“当然拜过，小时候在‘青龙寺’还有一位高僧——”
他打断我的话：“如果庙里供的不是佛呢？”
“什么？”
“走吧……”
☆、寂寂长长旧时道
【漫长的黑暗终于走尽，而我和身畔少年执手同行的安宁时光，也随着月色的重新沾染，永远关在了那条长长寂寂的地道中。他手心的温暖，我惶然的失态，都不会再存在。】
残败，萧条，荒凉。
我只能用这样的词来形容这座寺庙，它甚至已不能被称为寺庙，连基本的架子都七歪八倒，怎么看都像个枯死的老人。真的很难想象，那绚烂繁花，数里杏林之后，竟会藏着这样一个颓败的地方。
更为诡异的是，寺庙的左侧，也就是靠近潏水的那一边，藤蔓丛生，密密匝匝，蜿蜒缠绕，仿佛深山巨人纠缠不清的毛发，又如无数肆意游蹿的异蛇；而寺庙的左侧，则是几近寸草不生，灰黑色的土□裸地呈现在眼前，如同一个肤色怪异的婴孩。一边碧意葱茏，一边颓如荒漠，如此截然相反的景象，不伦不类的搭配，像上天错手捏出的一个畸形的物象，衍生出无数的诡谲阴森。
寒意慢慢滋生，心底如有异物撩拨，我不由打了个寒颤，捏紧了衣袖，看向风莫醉。他亦收起了平日的漫不经心，一脸肃容地观察着，神色逐渐紧张。忽然，他偏头看着我，若有所思地道：“我在想……”
“想什么？”我一脸紧张地问道。
他一本正经地道：“要是你的脸也长成这样，一半绿一半黑，会不会更吓人呢？”
半晌，我才反应过来，对他怒目而视，他却大笑着朝寺里走去，我不敢停留，只得忍了怒气跟上去。
穿过残破的门架，踏入几丈宽的前院，一股阴湿刺鼻的味道迎面而来，院内也是一半繁盛一半荒凉，溢散着无尽的诡异，可是我却忽然生出一丝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前世过往回溯过来的感觉——院子，花草，古松，石桌——朝右前方望去，那儿果然有一张残缺的石桌，算是这里保存得最好的东西了。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前生过往的回忆里，我真的曾到过这里？还是因为这里存在着某种隐秘的诅咒或者魔力，能让人不自觉地沉沦？
我不断转身环顾四周，踉跄着朝只剩半倒的残损架子的寺庙中心退去，冷不防绊到一物，低头一看，大叫起来：“啊——”
风莫醉扭头戏谑道：“碧大小姐，这次又是什么？地仙子？”
我惊恐地看着那断木横梁下的一具白色残骸，好多纷乱可怖的画面涌入脑中，漫天的血色盖过来，嫣红的刀锋，倒塌碎裂的佛像，忽然周围一片黑暗，只余刺耳的厮杀声……
有一个人拉住我，不停道：“丫头，别怕……”“丫头，快跑……”
“你怎么了？不过就是一具骸骨，用不着吓成这样吧？”风莫醉过来扶上我的肩。
“不是的……不是的……我想起来了……”我抖着身子，不停嗫嚅着，忽然抱住他，“爹！不要！不要丢下我，爹……”
是的，我真的来过这里，不是前世，而是年少之时——古松下，石桌旁，爹和一位僧人下棋，我偷偷爬上佛像……后来，天就暗下来了，各种尖锐的声音不断响起，我看到血，看到倒下的人和桌台，爹突然拉住我，用一条布带蒙住我的眼睛，“不要看，丫头……”我触到粘稠的液体，跌跌撞撞地走着……
“笺笺，你醒醒……没事了……你爹不在这里……”
良久，我终于清醒过来，起身定了定心神。风莫醉试探着问道：“你爹是在这里——遇害的？”
我摇摇头：“不算是，他在这里遭到围攻，但是闯出去了，后来却还是……”
突然，一阵白色浓烟扑过来，四周陷入一片混沌，风莫醉一把拉过我朝寺内退去，“掩住口鼻！”
我抬袖掩着口鼻随他退到里面，闷声咳嗽道：“怎……怎么回事？”
“先把它吞了，”风莫醉递过一粒药丸，“看来有人并不想让我们查下去。”
正说着，一支白羽箭破风而至，他拉着我旋向一旁，堪堪避过，外面同时响起轻微的打斗声，似乎不断有人倒下。偶尔还有箭飞入，却都不够力度，而且竟一直无人闯进来。
风莫醉沉吟道：“好像又有另外一批人在帮我们，事情越来越复杂了。”他侧头道：“先别管这么多，这里很危险，离开再说——你爹当年是从哪边闯出去的，还记得吗？”
“我记得……好像有条密道。”
“入口在哪儿？”
我苦苦思索着，脑中忽掠过寺外那一碧一黑的诡异搭配，喃喃道：“‘山藏朱雀，水沉玄武’……山南水北……”我蓦地指着碧意葱茏的那边道：“对，潏水之北，在那儿……”
我拉着风莫醉直接从侧壁的空缺处向外钻去，穿过一段斜支的横木，出了主寺堂，却再也直不起腰——漫天的碧色覆在头顶，玲珑流动的深浓光彩压得人有些喘不过起来，却又令人莫名地心生敬畏之心，不敢轻易破坏这份深极浓极的无尽葱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