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瞥了我一眼:“就你这个愚不可及的傻女人,三岁小孩都能骗得你团团转!”
“你不要天天疑神疑鬼看谁都别有居心好不好?”我忍了他的恶毒之话,软言好语地道,“反正我很喜欢谙谙,我已经答应她了,而且决定让她留在这里,你都要走了,连这点事也不肯帮忙吗?”
“等哪天真出了什么事,你可别后悔!”他冷哼一声,背过身负手而立。
我在他身后做了个鬼脸,问道:“对了,杜砚妍找你什么事?”
“不是她,是王芸。”
“王芸?她……她是不是发现什么了?”我紧张兮兮地问道。
“没有,你别多想。”他又转过身来,淡淡道。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不安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说了没事,你这个傻女人,怎么老是怀疑本公子的实力?”他厌烦地瞪了我一眼,掏出三个小瓷瓶递给我,“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省得天天给我添麻烦!”
“这是什么?”我好奇道。
“这一瓶是迷药,洒出后,十丈之内无人能幸免。”
我想了想,道:“那我自己不也被迷倒了?”
他瞥了我一眼:“你身上那块蓝田玉足够护住你。”
我乐了:“那可不可以下到茶水或食物里?”
他僵硬道:“可以。”
“这一瓶是疗伤解毒的药,内服。”我正摆弄着迷药,他又指着第二个小瓷瓶说道。
“噢……那这一瓶呢?”我举着最后一个青色小瓶道。
“风家独门秘药,中者会受你摆布,说出真话。”
“真的吗?”我万分惊喜,瞪大了眼打量着药瓶,“这么神奇!神医风家果然名不虚传啊!”我得意忘形地瞅向风莫醉,笑呵呵地道:“不如我先拿你试试,看准不准……”
他泼了一盆凉水下来,“这药对我没用,而且这些只够一次的量,其它两瓶也都只够用三次,你别逮着个人就随便去试!”
我一听,立马丧了气:“真小气,你就不能多弄一点?”
他没好气道:“你以为这药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要多少就有多少?”顿了顿,忽又抬手撩了撩我鬓边的发,轻声叮嘱:“我不在的时候,凡事小心点。”
我不由抖了抖,对他的突然温柔有些不适应,他却浑然不觉地继续道:“把不死青果放好,王芸为了活命,对它是势在必得,搞不好狗急跳墙做出什么是来。至于她那边的情况,枕菊会告诉你的,你不要再做什么傻事去瞎打听了。”
“嗯……”我十分象征性地附和着点点头。
“还有,流觞公子的下落,你暂时不要着急,等我回来再说。如果万一遇到什么事,拿着我给你的玉佩去七夕阁,”他看了我一眼,一副很不放心的模样,“你自小长在长安,不会不知道七夕阁在什么地方吧?”
“七夕阁?”我愕然了,不就是那个江湖中赫赫有名、几乎夺尽我碧家风采的情报收集之地?而且那里上上下下包括阁主在内,全都是女子,我不由确认道:“那个千金只求一消息的七夕阁?”
风莫醉点点头:“你到那里找阁主蓝挽幽蓝姑娘,她会帮你解决一切的。”
我愣了愣,忽地大叫起来:“蓝挽幽?你说哪个蓝挽幽?”
他见到我的夸张反应,不由皱了皱眉:“你还知道另外一个蓝挽幽?”
我握住他的衣袖,激动地道:“你说的真的是那个小侯爷萧遥的未婚妻蓝挽幽?”
他淡淡道:“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七夕阁的阁主居然会是她?”我嚷嚷着,心里久久无法平静,各种念头疯长——这萧遥和蓝挽幽的故事,说来话长,起因比较俗套,中间比较轰动,结局比较遗憾,长安城内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坊间流传着许多个版本,诸如“多情王孙荒唐恋风尘,幽淑女儿苦命守空闺”,“浪荡子拈花惹野草,江湖女怒起断姻缘”……那叫一个众说纷纭令人叹为观止啊!而鄙人作为江湖百晓生的后人,拥有着“无法比拟”的天赋,知道的自然是最接近真相的内容。
且听我细细道来,传闻十几年前,靖边侯萧安远奉旨去比较偏远的南蛮一带平息一场叛乱,后途经一处瘴林,为毒物所伤,幸得一江湖郎中所救。萧安远为报救命之恩,对其许下儿女婚姻之诺,那位郎中膝下只有一女,便是现在的蓝挽幽。这就是故事的起因了,的确很俗套啊,不过重要的还是中间,萧安远这个儿子的品性以及惊世骇俗,前面我已经淋漓尽致地描述过了,这样一个人当然不可能安安分分接受这父母之命,所以时常混迹舞榭歌台脂粉群中,四年前那位萧大世子夜宿洛阳城中第一大青楼“千颜阁”,在酒后对阁中的花魁纤舞姑娘留下“蓝家山野女,何敢攀王侯?且眠万花丛,笑她空闺瘦”的句子,很不幸的是,也不知道那位花魁出于什么目的,居然把这样的荒唐之句广传了出去。蓝挽幽听说之后,给靖边侯府送去三尺断绫、一缕青丝,向萧安远表明父母已故,前约作废,她与萧遥人如发断,再无瓜葛。萧安远怒不可遏,亲操梨花枪绑了萧遥,要他赴蓝家赔罪并立即迎娶蓝挽幽,萧遥执意不肯,最后竟设法逃离了侯府。之后,蓝挽幽央人快马加鞭送去一份解约书,以血写就,称自己江湖女儿,誓不入王侯之家。一个不想娶,一个不想嫁,这段姻缘自然就这样终结了。
不过我倒是对这个蓝挽幽颇有好感,觉得她能剑斩青丝,血染休书,着实是豪情爽利,不让须眉,特别是狠狠挫了挫那个狂妄世子萧遥的傲气。
“她怎么会是七夕阁阁主呢?她不是和那个萧遥——”
“她接管七夕阁不过五个月,”风莫醉毫不客气地打断我的话,微讽道,“打听得这么清楚,看来碧姑娘是把碧家的天赋都用在这些风月之事上了。”
我略微表示了一下尴尬,忽又觉得有些疑惑:“你以前来过长安?”
他瞅着我道:“没有。”
“那你怎么会认识蓝挽幽?还能请她援手?”
“问这么多干什么?本公子向来神通广大,”风莫醉似乎有些不耐烦,“要真好奇,哪天见了她你自己去问她。”
“万一她根本就不知道我呢?”我不满地嘟囔道。
“事情的始末,还有你的情况我都已经告诉过她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我惊愕道。
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那天从杏花酒坊出来,那个卖花的小女孩,你这么快就忘了?”
“你送花讨好的那个蓝衣服的姑娘?她就是蓝挽幽吗?”我不由有些懊恼,早知道当时应该追过去看看的。
正在发愣中,风莫醉忽然上前一步抱住了我,轻轻道:“傻女人,照顾好自己,不要老是犯傻。”
我挣了挣,皱眉道:“风莫醉,你又占我便宜!”
他不理我,兀自又道:“还有,记得你说过的话。”
我不禁茫然:“什么话?”
“如果哪天我也不见了,一定要来找我。”他轻飘飘地丢下一句,放开我,转身朝外走去。
“等等!”我顾不得理解他乱七八糟的话,叫住他,歪头笑道:“听说洛阳有很多好吃的,你记得带点回来,特别是那些什么美酒……”我嘿嘿地笑得十分谄媚,“我知道你这么仗义,一定不会拒绝我这么简单的要求……”
他却只是微微一笑,复又转身悠然离开,留我一个人保持那个又傻又白痴的表情僵硬了很久。后来我突然意识到,他走的似乎不是回房的路——这么晚了,他要去哪儿?难道打算不辞而别?
我最终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强烈的好奇心,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也不知道过了几条街,转了几处拐角,头都有些晕了。
突然,遇见一片花海。
花海之外,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孤楼,隐隐可见飘飞的纱幔,那清冷的颜色在风里飘出灵动的韵味,像沾水的流光,从眼眸泻入心里,让人安静沉稳。
但是风莫醉那家伙却忽然没了踪影,我踏入花海中,茫然四顾着,仍是没能找到半个人影——莫非他是半夜和佳人有约,进了那座楼?似乎听那家伙说过,有个很喜欢的心上人,也不知道究竟是谁,长什么模样。
正胡思乱想着,打算偷偷过去窥一窥以表关心,忽然眼角余光撇到一片衣襟,霎时如遭雷击,所有心思意趣碎裂了,散落一地,连身子也顿时僵硬。
白衣如雪,风华倾世,笑如醇酒醉红颜。
“流觞……”我疯一般转身踩着花枝踉踉跄跄地追过去,枝断花残,无人相惜。
那一袭熟悉却没有半分停留之意,飘然往前,仿佛一缕清风拂过,下一瞬就从生命中消失,不留一丝痕迹。
“流觞……”我慌张地唤着,拼尽全力相追,一路磕磕绊绊,不顾衣衫凌乱,脚下何物,近乎疯狂。
而那白色衣衫随风轻漾,如逶迤蔓延的水波,一荡一荡地汩入了心底深处,衍生出无数绝望,痛入骨髓。
我从未觉得他是这样的遥远,这样的疏离,仿若九重天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又仿佛一切回到漫天花雨中初见的那一刻,他是众人景仰的第一公子,含笑望着陌生的我,眼神淡淡,不带半点感情。我们之间,什么也不曾发生过,那些紫笛歌舞里的情意,那些安好无忧的岁月,那些天涯随君护我一生的承诺,都不曾有过。
他,不曾爱过我。
那一抹白色最终消失不见,如同多年前那个孤寂凄凉的夜晚,我最后回头看到的那片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