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心里的怒气又涌了上来,遂咬唇不再理他,兀自找花。
他又道:“小笺,爹回来了,他说——”
谢伯伯回来了?我心下闪过一丝慌乱,他会不会责怪我,要我回去?
“小笺,你跟我回去吧!你放心,没人能再欺负你了,爹说——说——”他偷偷瞄我一眼,低下头,脸微微泛红,“说要给我们定亲,外面的人就不会乱说话了。”
我霎时如遭雷击,倏地白了脸色,手中一枝花掉落地上,颤声叫道:“我不要回去!更不要嫁给你!”然后转身朝随心居奔去。
流觞刚从问君楼回来,看见我急匆匆的样子,不由笑道:“这么快就找到了?”
我平下了气息,紧张地道:“你说过会让我留在这里,对不对?”
他问道:“怎么了,丫头?谁不让你留下了?”
我迟疑道:“那……那如果……如果是谢伯伯呢?”
“爹?”他愣了愣,随即又恢复笑容,“是不是他来过了,要带你走?”
我摇了摇头,闷声不语。
他低头微微笑道:“丫头,你真的想留在这里?”
我重重地点头,望着他道:“我保证以后不会做坏事,不会想着报仇了。”
“说话可要算话!”他刮刮我的鼻子笑道。
正在这时,依柔忽然过来道:“公子,老爷来了。”
我一惊,急忙紧紧握住他的袖子,他拉住我的手,微微一笑:“傻丫头,别怕,有我在,没有人能勉强你。”
厅中,谢伯伯端了一杯茶,偏头看见我们,温和地笑道:“觞儿,你们过来了。”
我随流觞问了声好,略略后退一些。
谢伯伯开口道:“碧丫头的伤好些了吧?”
流觞道:“已经无碍了。”
谢伯伯长叹一声,满是无奈,半晌才道:“这事我已经处理过了,碧丫头,你也别委屈,只是以后……不要那么冲动。”
我不大懂他的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看了看流觞,又道:“这些日子碧丫头只怕没少吵你吧,她还小,你……多担待些。”
我隐隐觉得气氛有些怪异,谢伯伯好像很怕流觞生气,而且似乎也极少上这别苑里来。
流觞终于温声开口:“爹言重了,这院子里确实太冷清了些,这丫头一来就热闹不少,她虽然有些调皮乖张,但本性善良,只怕芸姨听信谗言,行事有些偏颇,下手就重了。这丫头受了惊吓,说想留在这里,我正想跟您商量一下。”
“你想留下她?”谢伯伯看着流觞,眼里闪过一丝惊愕的神情。
我越发的紧张,生怕他不同意。
谁知他随后起身笑了:“我一直怕你嫌这丫头太闹,就没敢让她过来,没想到你竟然跟她投缘,这样也好,为父就放心了,谢府的确不适合她久留……”他说得有些沧桑,走到我身畔抚抚我的头:“丫头,以后在流觞哥哥这里要听话,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不安道:“伯伯,你不要生气……”
“伯伯不生气……不生气……”他看了流觞一眼,向外走去,“没什么事,为父就先回去了。”
流觞忽地叫住他:“爹,既然来了,就留下吃个饭吧,府里的事,也不急在这一时。笺笺丫头前两天吵着学了两道菜,您不如尝尝——还有,以后要是有空,就多过来坐坐,当看看她,这几年故人去得多,您也别太伤神。”
谢伯伯的身子微微一颤,良久才回头,笑着不停道:“好……好……”
☆、为谁痴狂为谁伤(上)
【我没有开玩笑……我喜欢上你了……】
月色溶溶,素华淡淡。
紫笛一曲就罢,流觞笑着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呆呆道:“我可不可以留在你身边?”
他敲了一下我的头:“怎么又回到这个问题了?不是让你留下了吗?”
我轻声道:“那……如果是一辈子呢?”
他怔了怔,笑道:“傻丫头,一辈子可是很长的,不能轻易乱许,过两年等你再大一些,说不定就该嫁人了,难不成还要留在这里?”
我慌忙道:“我不要!不要嫁给谢卓!”
他道:“看你吓成这样!谁说要让你嫁给他了?”
我紧张道:“他今天跟我说,谢伯伯要给我们定亲。”
“爹是为了堵外面那些人和芸姨的口才那么说的,现在你既然留在这里,就不必和他定亲了,”他牵着我向前走去,笑意满满,“没想到你这个碧丫头也会有害怕的事情,放心,我不会逼你嫁给不喜欢的人,只是不知道,什么人才入得了我们笺笺丫头的眼啊?”
我红了脸道:“我喜欢上谁,你都让我嫁吗?”
“小丫头,你不会是真对谁动心了吧?”他戏谑道,“小小年纪想的倒不少!”
“我已经十三岁了。”我小声嘀咕道。
他似乎并未听见,推开我的房门送我进去,“好了,别胡思乱想了,赶紧去睡觉。”
我目送他离去,呆呆地站了很久,失神地出了门,来到他的屋外,静静地等那一盏灯熄。
须臾,天地间又只剩下清明的月色,沾满衣襟,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患得患失,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生命中从未有过的凌乱迷惘此刻都接踵而至。
最终,我在他房前的石阶上坐下,傻傻地仰头望着明月,任那流光泻满眼眸。
月若有心,能否解我此刻疑惑?
我不停地想啊想啊,希望能够想明白,那一抹雪白融在月色里,流转了一夜。
而我,也想了一夜。
晨露湿了青丝眉眼,迷离中惊闻一声“吱呀”。
我知,他已出现,却不敢回头,那气息温润绵长,缓缓逸过来。
“丫头?你一大早坐在这里干什么?”
我握了握拳头,终于站起回身,却因坐得太久,体力不支,踉跄欲倒,他过来扶住我,手心温暖依旧。
“身上怎么这么凉?”他微微皱眉,面上似乎有了怒意,“你在这儿坐了一晚?”
我置若罔闻,忽地一把抱住他,拼尽勇气唤一声:“流觞。”
温润古淡的气息醉了心神,怀抱安稳如年幼酣眠花树下的一枕幽梦。我从未这样大胆地叫过他的名字,也从未这样抱过他,一年来,我与他靠得最近的距离,也不过是他执了我的手,从月下归来。
他的身子微微一僵:“丫头,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抱得更紧了,拽着他轻柔如水的衣衫,颤声开口:“流觞,我要一辈子留在这里,我——要嫁给你。”
时光有一瞬的静止,我的心陷入前所未有的慌乱。
半晌,他忽然轻声笑了:“小丫头,一大早又开始胡闹了?”他推开我,在我额上轻轻一敲:“这种事可不能随便开玩笑,下次记住了!”
我怔怔地望着,喃喃道:“我没有开玩笑……我喜欢上你了……”
他的脸色变了变,很快又极不自然地笑道:“碧丫头,你别闹了,再闹我就真生气了。”
“我没有闹……”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下来了,很多次被人欺负的时候我没有哭,那晚在冰冷的池水中伤痛彻骨我没有哭,而此刻只因这男子的轻轻一眼,所有的坚强便碎如粉尘。
我活到十三岁,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而这个人却怎么也不肯相信,只当那是小孩子玩闹一场。
漫天的绝望压过来,我真的不知道,除了流泪,还能做什么,又该做什么,心在惶然中支离破碎。
他看着我,终于敛尽了笑意,良久才道:“你还小,还是个孩子,不懂这些事。”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我长大了!”我哭着大声道,再次紧紧抱住了他,“你可不可以,不要把我当成孩子?”
他猛地推开我,退后两步,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丫头,你不能这么糊涂,听话,好好想清楚,不要这么冲动。”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呢?我已经想了一夜……”我晃了晃,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他不会知道,我已坐在这石阶上想了整整一夜,我还没有喜欢过人,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可就在这一夜的月色里,很多东西愀然滋生,一年来的点点滴滴、嬉闹开怀如细水般潺潺而过,浇灌出一地馝馞花朵,蓦然间似乎就明白了。我想,我是真的喜欢上他了,是真的想一辈子陪在他身边,喜欢在他面前率性无忌、任意胡闹,喜欢听他月下横笛、执笔书画,喜欢牵着他的手长长久久地走下去;他笑得温暖开怀的时候,我会很快乐,他伤心的时候,我也会很难过,他说的话我会深信不疑……
我哭了很久,这一次,他没有伸手相扶。
许久,依柔温闻声过来,见到这副场景,不明所以,远远地站了,也不敢走近。
流觞别过脸,淡淡吩咐:“依柔,带她回房。”
“真的不可以嘛?”我痴痴地望着他,伸手想去抓那片雪白衣襟。
“不可以!”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带半点迟疑。
伸出的手划出虚空悲凉的弧线,我推开依柔姐姐相扶的手,兀自转身踉跄着离开。
早该料到是这样的结果,这是一场旁人看来错得离谱的爱恋,那么荒唐可笑!那么痴心妄想!
他是高高在上、不沾半点人间烟火的出尘公子,怎么会懂我的悲哀与执迷?怎么会因我折了清名?
我在房里呆坐了很久很久,出来的时候,又是月清如水,盈盈素华逶迤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