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
我心下一酸，几欲掉下泪来，“我不回房，我要离开谢家，离开这里。”我怕他不相信，深吸一口气补充道：“我没有说笑，你看我连包袱都收拾好了。”
他终于凝神盯住我，眸中一片清亮幽深，让人猜不透个中心思，温润绝美的脸上带着莫测的笑意靠过来，“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次。”
我更加用力地咬着唇，一字一字道：“我说，我要离开你了。”
他仍是一副波澜不惊、风淡云轻的模样，却忽地抬手小心翼翼地抚过我的唇，双眉微微一皱：“说话就好好说话，咬唇做什么？也不怕疼！明天吃不了东西可不要哭鼻子。”
我怔怔地看着他白玉指尖的一点殷红，实在弄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越发地不知所措起来，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又不好总开口重复一句话。虽然之前我也偷偷地妄想过他会无意中发现我，然后略微表示一下挽留，哪怕是假意也好，可是现今他的反应着实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良久，他终于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拂过我鬓边的一缕青丝，轻声道：“你真的要走？”
我不敢再看他，怕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毁于一旦，低头死命地盯住自己的鞋，“嗯……”
我以为他接下来会略略遗憾一下，然后说两句“路上小心，要不要我送送你”之类的话，谁知良久他才似是毫不经意地淡淡问道：“为什么？”
我缓缓抬起头，凝神望着那张完美无缺的脸，极力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因为我想走了，你是不是怕我又做傻事？你放心，我已经想通了，绝不会再伤害自己的，也不会再想着报仇，不会做坏事的……”我拼命笑着说着，不敢有一丝停顿，“真的，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都会做到，我会好好地照顾自己，会一直快快乐乐地生活，会忘了该忘的荒唐事，不会再冲动，你相信我，我的包袱里装了很多东西还有银钱，我可以过得很好，外面其实也有很多好玩的事，我以前也常常四处走……你不必内疚不必担心……”说着说着，话语变得那样的语无伦次，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这次我没有胡闹，以后就没有人烦你让你为难了，你要是看到喜欢的人就喜欢好了，我不会伤心的……我……我……”
“你说完了没有？”他皱眉望着我，半天终于插上了嘴。
我还是保持着灿烂的笑容：“差……差不多了……”
他忽地抱住我，语气极度无奈，“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没人教我，我自己想的，你不知道我本来就……就很聪明吗？”
“天天就知道想东想西，怪不得越来越笨。”
他的怀抱让我差点忘记了初衷，我咬咬牙，推开他，深吸一口气，咧嘴笑道：“笨就笨吧，说完了，我要走了。”
我刚一侧身，腕上一痛，却是他一把抓住我，狠狠地拽过身旁，他的声音压抑怒气冷冷响起：“碧笺笺，你真敢走？”
我不明所以，刚想开口，却被一股极大的力道带倒在花间，细碎的花叶落到脸上，我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幽深的眸子，如玉的肌肤，下颚处勾出优美醉人的弧线，美得不似人间所有，颤颤地抬手想碰却不敢碰，多想把他牢牢地刻在心底深处，多想一辈子对着不离不弃，可是终究那样无可奈何，我不顾嘴角的酸痛，依旧挤出了一个笑容，希望最后他记住的，是我笑意盎然的模样。
他压在我身上，双手将我禁锢住，绸缎般的墨发垂下来，脸色十分冰冷：“别笑了，笑得难看死了！”
寒意覆满全身，隐忍许久的泪水止不住地掉下来，我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奋力挣扎着推他打他，哭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是对你好……你放我走放我走……”
“笺笺，你别这样，冷静点……”他抓我不住，干脆将我紧紧压在怀里。
我挣扎两下，没了力气，伏在他肩头颤声哭着，“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把我当小孩子，可怜我才顺着我的意思，是我不好，非跑到问君楼胡闹让你难堪，逼你说喜欢我。我现在想清楚了，我不要你不高兴，不要勉强你，更不能让他们说你的闲话……只要我走了，一切就都会好的……我不见到你，就不会伤心不会痴心妄想了，我可以的……可以忘了你……”
声音哽咽得断断续续，眼泪湿了他雪白的衣襟，他轻轻拍着我的背，柔声道：“好了，傻丫头，别哭了……”
许久，我稍稍止住了呜咽，离开一些，眼泪却还是往下落，他掏出白色柔滑的锦帕替我拭泪，叹息道：“你听谁说我不喜欢你了？”
我有些发愣，他却笑了笑，忽地倾身下来，柔软的唇自我颊边缠绵滑过，停在耳畔，我听见他带着蛊惑的声音：“碧笺笺，你当我谢流觞是什么人，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了？”
我倏地怔住，实在搞不清楚他这话到底隐含的是什么意思。
他微微抬起头，指尖滑过我的眉目，“你是不是忘了，那天在问君楼奈何桥边，我说过的话？”
我有些茫然，觉得此刻的状况未免转变得太快了些。
“看来你是真忘了，”他贴近我，温热的气息洒在脸上，“我说，碧笺笺，你不要后悔！”
我呆住。
“既然爱了我，就不能后悔。”清澈的眸子望入我眼中，那样坚定真纯让人沉湎，“就算有一天发现我不好，也不能后悔。”
我傻傻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你说呢？”他勾勾嘴角，笑意如酒。
我质疑道：“那你那天晚上为什么不高兴？”
他的脸色冷了下来：“你不好好呆在我身边，偷偷跑去跟别人相会，难道我不该生气？”
“你……你是在吃醋吗？”我委实不敢相信，脸红到脖根，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又抽抽鼻子不依不饶道：“可是，你都没说过你也喜欢我。”
他恢复了笑容：“这种话用得着天天挂在嘴上说吗？你头上的簪子是我做的，你的发是我绾的，难道你还没感觉出来？”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安，低头黯然道：“可是，我想不出你能喜欢我什么呢，我又任性又野蛮又不聪明，还——生来不祥。”
他抬手扶住额，大概是没遇到过像我这么啰嗦这么难办的女孩，皱眉道：“非要理由吗？”
我惴惴地红了脸，仍旧执着地点点头。
他许是觉得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太累，遂稍稍起身坐起，又将我扶起揽在怀里，轻轻道：“喜欢你的率性，喜欢你的执着，喜欢你的——”语声忽然顿住，我好奇地仰头，谁知他却煞风景地来了一句“想不起来了”，真真伤透了我的自尊。
我愤愤道：“以后我出去就说，其实你流觞公子最会耍赖了。”
“你如果觉得会有人相信，那就说好了。”他笑着离开我一些，抬手替我拂去头上的花叶。
我看着他，只觉得这像一场梦，湿意再次滑过脸颊，我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流觞……”
“好好的怎么又哭了？”他皱眉帮我擦着泪，“丫头，以前可没见你这么爱哭。”
“想哭……就哭了，为什么要忍着？本来就已经很伤心了，还要使劲忍着，多折腾自己啊，”我抽噎着道，“再说，我本来就爱哭，你以前又不喜欢我，不了解我，当然不会知道……可是我只愿意在喜欢的人面前哭，我的眼泪也只想为喜欢的人流。”我瞄了他一眼，哑着嗓子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坚强？”
他温和一笑，点点我的鼻子，“真是个傻丫头，不会哭又怎么会笑？”
忽然碰到一个凉凉的东西，低头一看，却是刚刚他递给我的青花酒壶，掉在花丛中，酒已洒出一些，他腾出手将壶拾起，叹道：“这可是三十年的‘离人醉’，就这么给糟蹋了，看来又要跑一趟问君楼了，你这个丫头呀！”
我不由问道：“你用这个干什么？”
“帮问君楼主制‘离月露’——好了，起来吧，要不然这一丛花就该全毁了。”
“还不是你把我压下来的？”我搭上他白皙如玉的手，起身笑道：“没想到你流觞公子也有这样荒唐的时候，要是外面那些人知道了，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那你以后再乱跑试试？”他凉凉地瞥了我一眼，“我让你看看什么是我的荒唐！”
我吐了吐舌头，抬眼望着那一轮又白又大的明月，心下一动，道：“流觞，我不想回去睡觉了，你陪我做一件事好不好？”
他无奈道：“什么事？”
我伸手指向明月，粲然笑道：“陪我出去看月亮！”
空远清幽的古街，疏木花枝泛着流光，一脉一脉泻下来，铺了一地。
月色凉如雪，水墨丹青里晕染不出的泠然素净。
人在月色中，素华点点轻沾，衣袂微拂间清光落落，合转出无尽安然，散满整个天地，宛若静夜里盛放的漫漫白花。
没有孤寂，不见凄凉。
执手同行，消尽曾经惨淡哀伤。
“你知道吗，爹爹离开我的那一晚，月色也是这样好，也是这座城，这条街，我走了一夜。”我牵着流觞的手，轻轻道。
“逝者已矣——”
“可是那一晚的月色很冷，今晚却很醉人，”我打断他的话，偏头笑着望了他一眼，“你是第一个，陪我执手赏这长安明月的人。”
“你好像很喜欢仰头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