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她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纤细乌黑,说不出的清灵,“如今,王芸明里握有两股势力,第一股便是王家,她虽已出阁多年,但在王家威信犹存,暗中操控着不少事情,不过王氏一族近年来子嗣单薄、人丁不旺、日渐衰落,只留了她一个侄子苦撑残局,所以重心就落在了第二股也就是谢家这股势力上,谢老爷过世之后,谢家的大半家业都落到了她手里,姑娘在谢家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吧?”
我苦笑道:“还好,她怀疑谢家还有家业在我手上,所以最近对我倒是客气了很多。”
蓝挽幽抬眼望向我,似有疑色:“那碧姑娘手中,究竟还有没有谢家家业?”
我摇摇头,坦诚相告:“流觞从不让我插手这些事情,所以我什么也不知道。”
她眼中的疑惑之色愈重,沉吟半晌才道:“可是据我阁中所得消息,谢家的家业并不止这些,谢老爷过世前几年曾暗中做过较大的调整,按理说,他最信任的人是流觞公子,应当会交给他才是,姑娘与流觞公子如此亲近,竟会一无所知?”
脑中蓦然划过那几年安好无忧、歌舞醉人的岁月,心底疼如刀割——流觞,你究竟为我挡去了多少险恶不堪?外面那样风云激荡,而你在我面前却永远不动声色,笑如醇酒,只为我撑一片朗朗天地,筑一个温暖明净的家。
“笺笺,这一生,老天爷欠你的,都由我谢流觞来给。”
当年你在耳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甚至未曾相信过它会有多真实,而今,我才知道,你许的诺,真的从无虚假。可是,是不是已经太晚?
“碧姑娘?”温淡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我僵硬地朝她微微一笑,她巧妙地将话锋一转,道:“其实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一股势力,远在洛阳。”
我一愣,实在没有料到这些事会牵涉如此之广。
“只不过,洛阳的这股势力在暗中,而且多由谢卓在掌控——就全局来看,谢卓这个人,似乎没有起多大的作用,王芸夺权、设计,与谢老爷冲突,他都置身在外,冷眼旁观。”
我接过话道:“他的野心很大。”
“那这个人就真的藏得太深了,他娶比她大了两岁的杜砚妍,与杜家结亲,表面上是王芸授意,只怕自己心里也有打算。洛阳那边的势力定然不简单,现在只有看小醉能不能带回来好消息了,希望他此次不要被旧事缠身,误了大局才好。”
我听得一头雾水,不解道:“风莫醉他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旧事啊?谢卓跟我提过,现在你又这么说。”
她秋水般的眸子看向我,带了淡淡的惊讶:“小醉没告诉你吗?”我摇摇头,觉得有些失败。
她露出浅浅的笑意,道:“姑娘莫急,待时机成熟,他自会告诉你的。”
我不满地撇撇嘴,只听她又道:“接下来就是杜砚妍了,杜家这些年倒是一直比较安静——”她忽然顿住,抬眼道:“姑娘是不是觉得这个杜砚妍很冲动、没有心计?”
我诚实地点点头。
她却不以为意地笑道:“你可知,当年曾有人在言辞上得罪过她,不久之后那人就死于非命?”一阵寒意渗入体内,我不由哆嗦了一下——我在言辞上得罪过她多少次了啊!
“她虽然行事嚣张、目中无人,但绝不是毫无心机之人,姑娘当前最应该小心的就是她。”她抬眼笑了笑,“姑娘也不必害怕,我会派人专门保护姑娘的。”
我暗暗想:七夕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像这种千金只求一消息的地方,风莫醉那家伙到底花了多少东西才换来人家这么倾力相助啊?下次见到他,怎么也该请他去问君楼喝次酒才是。
“姑娘想必已经知道,王芸中毒的事,”她说着将另一卷文书打开,“她所中之毒,似乎与当年流觞公子的颇为相近,这就有些让人费解了,如果流觞公子的毒是她下的,那她自己就不该也被此毒所害才是。”
我诧然道:“难道流觞的毒不是她下的?”
蓝挽幽皱了皱眉,继续道:“还不能妄下定论,等弄清楚二人所中何毒再说吧。杜砚妍三番两次去姑娘那里闹,为的其实是姑娘手中那颗‘不死青果’,用来为王芸解毒。”
我笑道:“她就算把随心居翻个底朝天,也绝对找不到的。”
蓝挽幽笑道:“姑娘保管好了就行,除了流觞公子的失踪,谢老爷的故去也蹊跷得很,恐怕这两件事关联莫大,谢家对外声称,谢老爷痛失爱子,又感染风寒,久治不愈而病故。我阁中人查了很久也没什么眉目,反倒牵扯出一些有关姑娘碧家旧案的事情。”她顿了顿,看向我,似是在询问我可否继续说下去。
我用力抓紧桌沿,吸了口气,勉强笑道:“有什么话蓝姑娘但说无妨。”
“谢老爷去世前不久,曾突然托人查访令尊被杀之事,而且势头极盛,”她沉吟道,“就算是想为义弟复仇,也不该隔了十多年——姑娘多年受他抚育,可知他为何有此举?”
我也有些不明白,只得猜测道:“或许是谢伯伯他念及旧事,突然兴起吧!”
“依我看,只怕也和流觞公子有些关系,后来线索查到王杜两家就断了。”她垂了头,话语变得又轻又慢,想是在思索些什么。半晌,她抬了头,脸色添了一丝凝重:“其实,还有一个地方,十分重要。”
“什么地方?”
“问君楼!”她眸中光彩微盛,“天下若有不解事,请君且上问君楼。流觞公子与问君楼主素来交好,此事若是问君楼主肯出面,必能迎刃而解,也不必我们费这些周折了。”她说着又勾出一抹苦笑,“只可惜这么久了,也不见问君楼有多大动静,普天之下,又有几个人能请得动那位楼主?”
听她这么一说,我不由也觉得奇怪,流觞和那个问君楼主是多年知交,怎么会袖手旁观呢?难道我要再闯一次寻签台才能见到他,弄清一切?只怕我还没见到他,小命就没了。我又想起那夜君且问奇奇怪怪出现说的奇奇怪怪的话,更加百思不得其解,看来回头得上问君楼好好问清楚才行。
“不过,上一次姑娘和小醉在杏花林旁的荒寺遇袭时曾遭人暗中相助,我后来让人细细查证了一下,发现极有可能是问君楼的人。”
我转眼看她:“也就是说,问君楼还是插手了。”
她笑了笑:“这倒不用担心,他们想必是看在昔年与流觞公子的情份上,所以才出手相助,没什么恶意。只是——”她沉吟了一下:“为什么要不动声色暗中出手呢?”
我摇摇头,揉了揉额角:“不然我找个机会去问问君先生?”
她微微颔首,若有所思:“我也很久没拜会过他了……”细葱般的柔荑托起青花瓷杯,弯弯的眉梢眼角流出淡淡的笑意。
这样的风采,那位王侯世子当真是不识宝珠。
之后,又斟了一杯茶,我和她不知不觉竟撇开正事,随意聊了起来,谈至欢处,忽然心下一动,我从腰间解下一块淡蓝色晶莹剔透的玉佩递给她,“蓝姑娘,谢谢你这么耐心地帮我查探,我这里有块玉不如就送给你吧。”玉是那日谙谙给我的,反正一时找不到主,放着也是放着,而且看着跟她很配,一样的古淡幽远。
她有些愕然,没有伸手接玉,推拒道:“碧姑娘客气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既然已经答应小醉,自然应该信守承诺竭力相助。”
“没关系的,就当……”我笑着将玉塞到她手里,“就当我想交你这个朋友,送份见面礼。只是不知道,大名鼎鼎的七夕阁阁主肯不肯让我这一介孤女高攀呢?”
白发如新,倾盖如故。
有的相知相交,没有理由,只消片刻,就仿佛前生樽前相属,早已约好一样。
清亮的眸子望向我,愈发神采熠熠,她终于握紧玉佩,洒然一笑:“碧姑娘如此率性,我本江湖儿女,难道还会拘泥忸怩?”
我愈发高兴了,激动道:“好,那以后我就叫你挽幽姐好了,你也别叫我碧姑娘了,听着真别扭!”
她亦被我逗乐,笑如花开。雨不知何时早已停了,清风故故,颇令人神清气爽。
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挽幽姐淡淡道:“进来。”
推门进来的是一位身着绯色长裙、身材高挑的清秀女子,她微微躬身道:“阁主,谢府那边传来消息,流觞公子的别苑不知何故突然起了大火。”
我猛地站起来,脸色大变,心下慌乱不已:“怎么会这样?不行,我要赶快回去……”
“小笺,你先别急,”挽幽姐拉住我,皱眉道,“外面刚刚下过雨,怎么可能起火?只怕是王芸按捺不住,想找个借口趁机到别苑彻底搜一搜。”
我红了眼,急道:“我顾不了这么多了,流觞的旧物都在那里,决不能让他们毁了!还有依柔姐姐她们,万一遇到危险——我要回去看看……”
“小笺,你冷静点。”挽幽姐偏头对那绯衣女子吩咐道:“立刻送碧姑娘回谢家别苑。”“你先回去,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她又回头叮嘱一声,我胡乱点点头,随那绯衣女子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一直都很想趁年少的时候把想说、想写的故事都一一写下来,怕有一天老去再难有这样的心境和感情,不再有这么多江湖的幻想……可是人生无奈如斯,终究还是因为太多的原因而不得不放弃,用什么来聊慰痴狂?
☆、随君此去心成灰
【之汝于归,宜吾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