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明明就有,而且还很凶,你骗谙谙,谙谙害怕……”她边哭还边不停地探着脑袋偷偷瞄向杜砚妍,似乎口中所说的鬼就是她。众人慑于杜砚妍的身份,所以早就退在几丈之外,本是听不太清楚我们的对话的,可是谙谙这哭声,那叫一个“惊天动地”,四下里听得清清楚楚,都忍不住低声窃窃私语起来,大概是在猜想杜砚妍究竟做了什么事,竟然把一个小女孩吓成这样。
  这个谙谙呀,真是人小鬼大!思及此,我忍不住“扑哧”一笑,依柔姐姐也不由莞尔,泛开了笑容。
  杜砚妍冷冷地横了谙谙一眼,却不敢当着这么多人对一个小孩子发作,只得抽回了手,她退开一步,扫视了众人一圈,似是已安排人将北苑翻了个差不多,准备离开,却在转身之前忽又别有深意地看向依柔姐姐,冷嘲热讽道:“你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连个妾室的名分都没得到,现在他死了,你却还要帮他照顾这么个夺走你一切的小丫头,真是又蠢又可怜!”
  依柔姐姐抬眼看她,咬唇道:“这个就不劳二夫人操心了,依柔本是福薄之人,此生得遇公子,已是大幸。”
  “是吗?”杜砚妍眼底闪过一丝残忍的神色,嘴角也缓缓勾出一抹万般恶毒的笑容,“我忘了告诉你了,娘前几天才提到过你,她说——依柔姑娘你虽然多年侍奉在大哥身边,但终究没个名分,现在大哥不在了,你也不能一直这么不清不白下去,何况姑娘早过了出阁的年纪,再拖下去只怕会惹来闲话,是该找个人配了才是——”
  依柔姐姐的身子一颤,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杜砚妍却不肯罢休,依旧残忍地笑道:“不过姑娘尽管放心,你虽只是个侍婢,却终归是大哥身边的人,流觞公子名满天下,姑娘可是能沾不少光,再加上这样的相貌才识,绝不愁配不到好人家的!”
  我扶住摇摇欲倒的依柔姐姐,冷声阻止她再说下去:“杜砚妍,你不要太过分!”
  杜砚妍闻声偏头看我,目光阴狠:“你也最好乖乖交出不死青果,否则——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费这么大工夫还是没拿到想要的东西,我嘲讽地冷笑一声,斜眼道:“你就算掘地三尺,也休想得到它!”说罢又环顾四周,高声道:“各位听好了,从今日起,这别苑只是流觞公子的住处,与谢府没有任何的瓜葛,若有人不经允许随意进入,休怪我们不客气!小筑,送客!”
  “你——你等着!”杜砚妍怒火中烧,拂袖而去。不一会儿,满院乱七八糟的东西总算散了个干干净净,我松了口气,依柔姐姐却还是面无血色,神情凄然,宛若不远处紫薇花下凋零的一瓣优雅,我扶住她,宽慰道:“依柔姐姐,你别听她胡说,她是故意吓你的。你又没跟谢府签卖身契,她们绝不敢动你的。”半晌,她才缓了心神,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无力地点点头。
  我四下看了看随心居里的情况,发现房屋虽未被完全烧毁,却也是一片焦黑不堪,无法入住了。依柔姐姐静静地看了许久,眸中一片沧然,忽轻声道:“烧了也好,反正公子不在了,这些东西留着只会让他们玷污践踏,还不如都化为灰烬,至少还是干干净净的。”
  我偏头看向她,不由问道:“依柔姐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突然——”
  “我怎么突然变得跟你一样敢作敢为?”她接过我的话,露出深远的笑容,“只是突然想通了,火起的时候,我整个人都乱了,很多东西怎么也抢不出来,你也不在苑里……当时我想,公子托付给我的两件事,我竟一件都未曾办好,他若知道,该有多失望!想着想着就想通了,不管怎么隐忍,那些人还是会欺侮上来的,随心居说烧就烧了,我们越是懦弱退让,他们就越会变本加厉。何况,公子就算希望谢家和睦安宁,也断然不会让你受这么多委屈的。我是他教养大的,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怎么能如此不堪,丢尽他的颜面?”她说着又看向我,苦笑道:“只不过,随心居一毁,我们只怕没什么地方可住了。”
  我忽然想到一个地方,遂仰脸笑道:“谁说没地方住了?你忘了后院有个竹寮,里面有几间屋室,虽然简陋些,但却清幽自然,别是一番意境,更不会有人来打扰,以前我和流觞玩累了还常常在那里歇息呢!一点也不比随心居差!”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那里的确是个好去处,我们收拾收拾搬过去吧,刚好还能避开二夫人她们。”依柔姐姐的脸上总算晴朗了些,我低头对身旁的谙谙笑道:“谙谙小妹妹,现在还害怕吗?”
  “鬼已经走了,谙谙还怕什么?”她扬起小脸,笑得天真烂漫,“笺笺姐姐,刚刚谙谙是不是很聪明?”
  我拍拍她的头,笑道:“是,我们谙谙最聪明了,但是再聪明也是不能偷懒的,去搬东西吧!”
  碧竹佳处,风裁细叶,一眼清意,那颜色像沾了水,一点一点地滴下,在足底洇出无尽清灵洒然。
  竹寮位于最偏远的后院,离那日我邀风莫醉喝酒的那处活水池不远,清冽的泉水从竹寮旁边经过,给整片竹林添了清爽的意蕴。这样出尘清幽的地方,仿佛本就只应有风姿卓然的潇洒公子抚琴高歌,抑或是冰雪浸润的世外仙姝引弦独居。
  洒然不羁,隐逸缥缈。
  只可惜,来的,偏偏是我,一个焚琴煮鹤、俗不可耐的主儿。因而,实在是抱歉,所有的超凡脱俗就都只能想想罢了。
  等我们把东西大致都搬过来的时候,已是三更,夜色的深沉也沾染了竹的清意。稍微整顿了一下,我们便置了短榻,在外间的竹亭里畅言谈笑。
  清清凉凉的月华流进来,隐隐溢了一地,墨色的小几,青色的茶壶玉杯,在溶溶的流光里含了悠然的笑意。
  我仰面躺着,心下想,若不是依柔姐姐拦着,我就去弄坛酒来再喝个酩酊大醉,说不定还颇有放浪形骸的洒脱意态呢!
  谙谙斜倚着,小手撑着下巴,闪着清眸道:“笺笺姐姐,我们不如也给这里取个名字吧?”
  “嗯,”我姿势没变,点点头道,“这个提议不错,可是叫什么好呢?”
  谙谙想了想,忽地从榻上坐起来,激动道:“不如叫‘笺笺小居’吧?”
  我侧过身子,看着她道:“谙谙,不要把你笺笺姐姐想得这么没义气好不好?这里明明有四个人,却只用我一个人的名字,你这是在损坏我的名声。”
  谙谙小嘴一撅,托着下巴又想了想,道:“那不如叫‘笺柔筑谙’好了,我们的名字就都在里面了。”
  还尼姑庵呢!我憋不住,“扑哧”一声哈哈大笑起来,旁边依柔姐姐也发出了轻微的笑声。
  谙谙看着我,有些委屈:“很难听吗?”
  “你们在笑什么呢?”小筑突然出现,不知刚刚溜去哪里了,脸上一副茫然单纯的表情。
  我捂着肚子笑道:“不……不是很难听,是根本就不能听……”
  谙谙乌黑的眼睛里映了明月的光彩,落在我的身上,她不服气道:“那你说叫什么?”
  良久我终于止住了笑,稍稍支起身子,想了想道:“就叫‘竹屋’吧,简单又好记,反正这里都是竹子。”
  话刚落音,谙谙托腮的手便猛地一滑,下巴差点磕到榻上,我斜了她一眼,淡然道:“难道不行吗?”她望着我,忍了忍,还是开口了:“笺笺……姐姐……这个……名字很……很……”
  我见她那副模样,只得一挥手,转头对依柔姐姐道:“算了,依柔姐姐,还是你来定吧。”
  依柔看了我们一眼,含笑道:“原来那里叫‘随心居’,不如这里就改一个字,叫‘竹心居’吧,竹本无心,我们既然来了,就做它的心,如何?”
  我眼睛一亮,微微颔首赞叹道:“嗯,不错,‘竹心居’,就它了!”我一拍榻沿,回身对谙谙道:“这下你满意了吧?”
  谙谙这才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待我刚懒懒躺下,却感到她似乎一直在盯着我看,欲言又止,我不由侧过脸,无奈道:“请问谙谙小妹妹,你又想说什么?”
  谙谙迅速瞄了我一眼,又垂下头,吱唔道:“笺笺姐姐,听说……听说你……”她忽地鼓起万分勇气抬头道:“听说你曾经写过一阙歌,是不是真的?”
  “不是写过一阙,是很多阙,”我瞥了她一眼:“你是不是觉得我连个名字都不会起,所以很怀疑我的才识?”她一听又垂下了头,这小丫头,果然是这样想的!我哼哼两声,刚要开口,她却又抬头开口道:“笺笺姐姐,我相信你,那你可不可以唱给我听?”
  小筑也慌忙插嘴道:“好啊,小姐,小筑也很想听!”
  我不再看她们,懒懒道:“说吧,想听什么?”
  耳边传来谙谙兴奋的声音:“就是那曲……好像什么……你在月下跳舞……还有看月亮……”
  我的心猛然一沉,偏头盯住她:“你从哪儿知道这阙歌的?”
  她许是被我吓着了,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怯色,“我……我也不记得了……好……好像是某天晚上路过一个地方听见的……”
  依柔姐姐温雅的声音也轻轻传来:“小笺,可能是谁不小心传了出去,你别在意……”
  一阵阵疼痛自心口衍生,我睁眼看着竹亭外那一勾清月,良久良久,才轻声开口:“这阙歌叫‘流觞’,是我写的,可是——我不能唱给你听。”
  又是长久的静默。
  “因为,这里没有谱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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