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碧叔叔一生侠义,他的事您既然不方便查……”
我爹?听到这儿,我不由分神愣了愣,这一分神,脚便失了些许力度,猛然往下一沉,所幸在触及床榻之前,我又及时将它抬起,避免了惨剧的发生。
身上冷汗还未消去,我闭眼暗暗松了口气,刚要凝神再听,却猛然惊觉气氛有些不对!
房间里不知何时已陷入一片寂静。
让人寒毛直立、胆战心惊的寂静。
就算是隔了白色纱帐,我也能强烈地感觉到那几道射向我的目光。
仿佛过了许久,谢伯伯才轻咳一声,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觞儿,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顿了顿,又接道:“是时候成家立室了。”
流觞没有说话,目光似乎透过了纱帐,直觉告诉我,他肯定认出我了。
谢伯伯继续道:“这些事原本该你娘来操心的,不过你素来有主张,为父倒也不担心。你要是中意哪家的姑娘,不妨早些去提亲,毕竟日子久了,对人家姑娘的名声不好。”话语中隐隐透着欣喜之意。
流觞这才挤出几个字:“您多虑了。”目光却一点没有挪动。
谢伯伯略略沉吟,复道:“能不能让爹先见见这姑娘?”
我霎时如遭雷击,心提到了嗓子眼,不停默默祈祷:不要不要……千万不要答应……
又是一阵寂静。
终于,温润的语声响起——
“丫头,出来吧!”
终于,我彻底傻了。
“你还要躲多久?”见我迟迟没有动静,流觞再次开口。
我咬牙爬下床,硬着头皮撩开了雪色纱帐,万般忐忑地将头埋得很低很低。
果不其然,一瞬的空气凝结之后,谢伯伯如见鬼魅、极度愕然的声音就蓦然响起:“碧丫头?”
“伯伯……”我忐忑地叫了一声,声音低如蚊蚋。
须臾,他才状似松了口气,有些尴尬地笑道:“原来是你这个丫头躲在里面呀,伯伯还以为……”
我偷偷瞥了一眼流觞,发现他的脸色有些奇怪,不像生气也不像高兴,带了点凝重的味道。
谢伯伯又看向流觞,似乎想到了什么,迟疑道:“觞儿……碧丫头已经十六了,人言可畏,你……你还是稍微避忌一些,别由着她太胡闹。”
“十六了……”流觞若有所思地喃喃开口,忽又抬眼冲我暖暖一笑,“十六岁,就可以嫁人了。”
我一阵恍惚。
“因为十六岁,傻丫头就真的长大了呀!长大了,就可以……”
原来,那句未完的话,是这样的。
☆、并肩漫看月如水(三)
【我的儿女,我若不护,谁还能护?】
素净修长的手轻轻抬起,定格成那一个相扶一生的姿势。
我恍神半晌,才犹疑着慢慢走过去,指尖缓缓触到那片温暖,然后沉入。
“嫁人……这年纪倒也合适,不急……不急……”谢伯伯有些语无伦次,脸色变得惨白,似乎想极力逃避什么,欲转身离开,却最终还是顿住身形,颤颤道:“觞儿,外面那些流言……”
“那些不是流言。”
淡淡的话语,蓦然响起,仿佛石沉碧湖,惊起无数漪澜。
我心下一惊,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死死禁锢住,素来温雅的他忽然添了几分不容抗拒的君王之气。
谢伯伯的身形已然僵硬。
“碧丫头是要嫁人了,她要嫁的人,是我。”
一字一字,毫不犹疑,掷地有声。
我猛地抬眼盯住他。那张绝尘如玉的脸上表情淡淡,清眸中神色坚定,傲气凛然,仿佛天下万物俱不纳入眼中。
“你……你……”良久,谢伯伯才抖着身子开口,神色中满是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我要娶碧丫头。”
再开口,依旧是淡然的语调,不容置疑。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呆呆的,像失了魂魄。
“胡闹!你们……咳咳……你们简直是胡闹!咳咳……”谢伯伯显然气得不轻,弯腰咳嗽起来,脸上的表情极度难看,他抬眼看向流觞,双目隐隐有些湿润,“觞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碧丫头年纪小,她糊涂你也跟着糊涂吗?她是你碧叔叔的女儿,比你小十岁,你怎么可以……外面的人会怎么说怎么看?”
“我的事,无需旁人多嘴!”流觞紧紧握住我的手,漠然道。
谢伯伯的身子晃了晃,整个人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神色中尽是伤痛,“你不在乎,可是碧丫头还这么小,怎么承受得了?她现在不过是年少无知一时冲动,万一哪天想通了后悔了,你又如何是好?”
流觞松了松手,一时竟也陷入了沉默当中。
我只觉脑中一片凌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慌乱中竟挣脱了流觞的手,蓦地跪下来:“伯伯,丫头什么都不怕,也不会后悔的!求求您不要怪流觞,都是丫头的错,是丫头痴心妄想——”
“笺笺!”流觞怒声打断了我的话,阻止我再说下去。他轻叹一声,是难得的哀求语调:“求父亲成全!”
“你……你竟然求我?”谢伯伯仿佛受了极大的打击,语声中含了几分凄凉,“自你母亲去后,你就不肯……如今竟然……”他闭了闭眼,长叹道:“罢了罢了……你决定的事,为父从来都左右不了,祸福由己,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言罢颤颤地朝外走去。
流觞扶我起来,还未开口,谢伯伯忽又回头道:“过两天我会亲自向外宣布你们的婚事,觞儿你记住,是为父做主将碧丫头许配给你,并非你们所求,所有后果,为父也自会承担,勿需你们出面!”
“爹!”流觞眼中起了一丝波澜,欲言又止。
“为父也年轻过,岂会不懂?放心,谢中珏虽然老了,但毕竟还是谢家家主,你们这点事还是能担得下的,”谢伯伯沧然笑了笑,辨不出喜忧,“我的儿女,我若不护,谁还能护?”
那一袭萧索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留给我们一地心酸。
世事无奈如斯,他的身不由己、落寞悲凉,又有几人能懂?
“傻丫头,怎么又哭了?”良久,流觞转身,轻轻拭去我颊边的泪。
我摇摇头:“不知道,它突然就出来了。”说完又伸手拥住了他,靠近那一份温暖。
“好了,没事了,”他无奈地笑笑,轻抚我背上的青丝,温声安慰道,“以后就不会有人来烦我们了。”语毕又放开我,缓带轻衫地步向床边,“你躲在我床上干什么?”
我从适才纷乱的情绪中缓过神来,微微红了脸,支吾道:“没……没什么……”
他偏头别有深意地打量着我:“真的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我十分诚恳地重重点头,“我刚刚来找你,见你不在房里,正想离开,结果你和伯伯就进来了。我怕……怕伯伯生气,就到你的床上躲了躲。”说完又立刻补充道:“我没有弄脏你的床,一点都没有!”
流觞微微一笑,不再看我,也没有追问。我不由松了口气,可还未等我露出顺利过关的笑容,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就已缓缓伸到枕下。我眼疾手快,立马飞身扑过去死死按住枕头,不让他继续往里伸。
他抬眼淡淡笑道:“不是说没什么吗?怎么还这么紧张?”
我“嘿嘿”干笑两声,脑子飞快转动着,最终决定转移话题:“流觞,我们去看花灯吧!”我见他没有反对,兀自又兴奋地道:“听说这一次花灯会特别热闹,有很多人特地从城外赶过来——”
“花灯会在三天之后,今晚没有。”我还未激动完,淡淡的语调就泼了一盆凉水下来,略抬眼却见他不知何时已收回了手,手上还握有一个绯红色的香囊,正是我塞到枕头下的那一个。
凝雪如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绯红的绸布,他缓缓取出面的物什,微微一愣。
“相思子?”白玉指尖轻拈一点朱红,映衬出无尽的魅惑惊艳,他侧首盯住我,清眸中流动着别样的光彩,潋滟红唇勾出一抹耐人寻味的沉沉笑意。
我呆了呆,又很快回过神,脸涨得通红,一把扑过去抢夺香囊,“还给我!”
他移手避开,挑眉笑道:“不是给我的么?怎么又想要回去?”
“才……才不是!”我咬唇狡辩道,声细如蚊。
“不是给我的?”他看着我,眉目间俱是浓浓笑意,“那你把它藏在我的枕头下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你走错房间了?”
“你!”我不再辩解,涨红了脸,继续扑上去抢夺,拉拉扯扯中,冷不防一个重心不稳,身子猛然往前栽去,将他压倒在床上。
如墨青丝散落雪丝轻缎间,幽深清冽的眸中闪过一丝别样的情愫。
我稍稍一怔,无暇顾及这些,掰着他的肩,趴在他身上,往前蹭蹭,又往右挪挪,费力去摸掉落在床内的香囊。
终于拽到那小小物什,我咧嘴笑了,回眼得意地看向流觞,却发现他已敛了笑容,神情古怪,脸色也有些不正常。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整个人还倾在他身上,一只手撑在他胸前,双腿十分不雅地跪压在他腰间,而那一袭素净雪白不染纤尘的衣衫也被我蹭得凌乱不堪。我不由一阵心虚,慌忙像八爪鱼一样爬下来,手忙脚乱地帮他整理衣衫。
“别乱动!”他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低沉的声音中似乎带了一丝莫名的焦躁。
“你……你怎么了?”我不解地望着他,心内涌起一阵不安——他不会是生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