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见着门口有沾水的足迹,所以……”她讲话留一半。
  “那是我为我们家公子端药进来踩上的。”大汉指指桌上的碗,她并不看那碗,转头看进白衣男子幽黑不见底的眸子里,笑笑,抱个拳道声“多谢公子,后会有期”转身出去。
  目送浑身淌水的女人在夜色里纵身离开,白衣男子缓缓说:“风行,你错了。”身边的大汉讶然,“公子,所为何事?”
  白衣男子阖上帐薄,一双秀目静静看着大汉的脚底。
  大汉看看自己干燥的鞋子,面上一紧,抱拳单腿跪下:“属下不该妄自做主说话,属下知错。”
  白衣男子漫不在意笑笑,修长的双手交握搁在案前,出言却如切金断玉,惯有着高高在上的华贵:“黄雀,出来。”
  屋后侧门闪出身姿矫健的男子,虽然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却也气定神闲一躬身:“多谢公子解围,公子对今日如有疑问,小人必知无不言。”
  “你所为何物?”
  “菩提子。”
  白衣男子脸上闪过诧异神色,“传说中已绝迹百年的菩提子真的又面世了?!”
  黄雀自怀中取出一个铁盒小心放在书案上,满室气温骤降。盒子打开里面还有一个透明的带孔玄冰盒子,一股馥郁的香气立刻充盈室内,烛光下一株小小的绿色植物长叶黄果,如同襁褓中的婴儿安静躺着。
  白衣男子皱着眉,对大汉说:“速请凤允先生来!”
  大汉旋身离去,白衣男子手指端起药盅,揭开盖子抿了一口,又轻轻放下,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尔雅,让黄雀这个大男人也看得一呆,不由得问道:“小人多嘴,敢问公子贵体无大碍?”
  白衣男子并未回答,苦涩一笑,马上又似想起什么,一下子脸色云散月开,全身流淌着清润的光华,柔声问:“她,还好吗?”
  黄雀正待开口,大汉已领着一个美髯儒雅男子进屋。
  三人寒暄还施礼后,看着案上的植株,美髯公沉稳的面上也露出惊色:“菩提子!”
  白衣男子缓缓说道:“十年前,先生受云顶山邀请曾亲眼见过尚在培育中的菩提子。可是此物?”
  美髯公点头:“菩提子生长极慢,十年前已是这般模样。这特殊的香味,在下不会弄错。”
  白衣男子皱眉看向黄雀:“菩提子是云顶山至宝,如何会流落到风府?”
  黄雀伏跪在地上,沉声说:“主子如何获得菩提子,小人真不知情。只知道新来的风小姐贴侍卫陈荆一入府便在寻找此物。”
  白衣男子脸色不悦:“陈荆?可是方才那女子?什么来历?”
  “三月前,二公子还在外地,风小姐身边一名隐卫侍卫病退,风相爷便新招了一名侍卫,便是陈荆,此女自称龙威自由行镖人出身,不见带兵器,只听闻招募时使过一回枪。轻功在小人之上,还未交过手,不知其他。我家主子查过,龙威镖局的确有一名女镖师,除了刚过世的老镖师知其底细,镖局上下对此女皆语焉不详,但都称,此女擅枪,年届廿五,未出阁。与方才女子倒也吻合。”
  白衣男子淡淡地说:“来历不明,你家主子何故还留着?“
  黄雀一愣,为难说道:“风小姐对陈荆颇为看重,三个月来,小姐白日与其同出同进同食同寝,陈荆夜间行动能力着实了得,二公子五次派二十多人围伏都让她脱了身。”
  美髯公闻言,急问“汝等可曾看清此女子相貌?”
  白衣男子一皱眉,胡络大汉嗤之以鼻,“那等粗野女子,岂堪入目?”
  美髯公又说道:“隐派擅追踪、伏击、药石、隐匿、轻功,这女子为菩提子而来,一身本事与隐派倒也有几分相似。隐派有一门技艺,听说能收敛气息,让见者过目即忘所见人相貌,看来,此女与隐派关系不简单!我们要找隐刀,或许从可此女下手。”
  白衣男子垂下眼眸,长睫安静如月下蝶,一会儿,才冷冷清清开口,“盯住陈荆,另借鹰组二人给风雨楼,如有异动就地了结。黄雀,我修贴一张请你们楼主后日午时赴宴。”
  第二日清晨,天空居然放晴,触目所及一遍花红草绿,风采爱虞美人,靖安王就花了大把银子从番外移植大片大片虞美人栽在院中,一眼望去遍地及膝的黄色橙色花朵,点点耀眼。
  风采扶着窗边凝望那些花朵,春风吹起她的纱袖,好似美丽的蝶儿随时会飞走,女孩盼望情人归来的心绪是哀愁又美丽的,比那菲薄的虞美人花瓣还要摇摆不定,陈荆望着这场景,感动无言。
  半晌,风采幽幽回过头来说:“阿荆,我们出去走走吧。”
  陈荆打笑道,“红酥细手黄腾酒,满城春|色宫外柳,城东天香楼美食美景可入得小姐眼?”
  登上高楼临江而座,风采情绪还是不高,望着岐江怔怔出神,陈荆随口问:“大隐隐于市,小姐出身昆城名门,可听闻城东之中有什么出众的人物?”
  “城东城西虽有岐江穿城而过,风光独特,但也是商人车马必经之地,走卒贩夫鱼龙混杂居住,墨白哥哥一向不准我这一带游玩,士族习惯居南边,小吏富绅对住北边,只余平民依江东西分散。每年五月南北诗社,我倒没听几位哥哥说过东西边有不得了的人物出现,你打听这个作甚?”风采美瞳闪了闪。
  “顺便问问,职业习惯了,阿荆明夜就动身了,小姐可要保重自己” 陈荆答得顺溜。
  和风采闲话间,店小二上来端酒布菜,陈荆伸长脖子往对面窗下望,斜对门的红漆小门里,除了寂静的竹,什么也瞧不见。
  ☆、探实
  送风小姐回府,陈荆告了假,闪入东城,才准备找间成衣铺换身衫,就看见一老者提着菜篮从那红色小门中踱出来。
  她快步上去往那老者身上撞,在他檀中穴轻轻一按,老者口吐鲜血往后翻倒。
  陈荆情急大叫,“伯父,您这是怎么了,我送您回家,谁、谁能帮帮忙呀?”
  路人纷纷涌过来帮她将老者抬进红门院子,进了院子那日的络腮胡汉子黑着脸抱手而立,边上另有一中年文士拈须站在台阶上。
  她悲惶跪下:“大人,奴家远道探亲,不料才寻上门就见我家伯父病发,望两位大人慈悲救救奴家伯父吧,奴家在府中做牛做马都心甘情愿!”
  昆城人民富足,想是多年未见这卖身救亲的义举,立马边上有人附和、有人摇头、有人叹息,甚至有人往陈荆脚下扔了一粒碎银子。
  文士温和地开口:“姑娘请起,在下略懂岐黄术,勿太过悲伤。”走下台阶来把老者手脉,少倾,神情莫测地看了她一眼:“福伯无大碍,姑娘随我进屋抓服药调理几日就好。”
  她又道:“小女子远道来寻伯父,无所依庇,望先生收留几日,小女子粗活累活都做得来。”
  身边众人眼睁睁等着主家表态,文士勉强应下,遣了众人,招呼陈荆进屋。
  屋里一男子着青衫坐在轮椅上,白天看他面容更如玉石般剔透,窗外吹来的风扬起他及腰黑发让他的身形飘逸得有点不真实。
  胡络汉子最后进屋,对青衫美男附耳一阵,美男垂目倾听,毕了,看向她眼似百年寒潭,她不禁收了前番的装腔作势。
  “姑娘有缘又见面了,即屈尊入府,可有打算?”男子一开口,满室便冷寂起来。
  陈荆做个福,“民女陈荆,来贵府访亲,得幸公子收留,定将……呃……呕心沥血照料公子起居。”
  “呕心沥血?嗯,说得很好,如此,你便顶了福伯的差先吧”男子轻描淡写应道,说完低头继续看案上的帐册,不理再她,陈荆识趣地退下。
  陈荆原以为,福伯就是宅中的采办,谁知竟集园艺、清洁和仓管于一身,忙得她团团转,心里怨言崔家待下人刻薄。
  在府中打杂两周,那美男原来叫崔社,大户中落,现守着点薄业过活,自幼双腿有疾,常年抱病,出入都坐马车,左邻右舍已有好几年没见过真容,系一资深宅男。
  这,谁信呢,反正她是不信,也只称他“公子”,中年文士是公子自幼的西席,大伙儿都叫他凤允先生,大胡子汉子就是雷风行了,他看她总在眼中甩出两把飞刀。
  公子很少与外人会面,白天他们几乎都在书房,晚上时常挑灯至天明。但陈荆每天都会见到他,他对陈荆还是一如既往的客气和冷漠。只是在她洗衣、擦桌子、砍柴的时候,不时感觉一道冷冷的目光钉在她背后。
  一次,她晚上给公子送热水,公子在书案前赏画,顺口问陈荆可曾读过书,她回答只识得几个字,他让陈荆给他写她的名字,陈荆歪歪扭扭写了两个大字,他笑笑说倒也气势磅礴。又问她可懂音律,可会女红,陈荆都摇头。
  最后他问,一身功夫师从何人,陈荆想了想,如实回答,大都是看书学来的,只会些普通的拳脚。他挑挑嘴角,轻轻瞟她一眼,似在嘲笑她不高明的谎言,陈荆被他这么一瞟,居然心里自鸣得意起来,心道:就是么,她这般兰心蕙质,说没文化,人家都不信!
  她才扬起眉,他却又朝她看过来,她来不及换个惭愧的表情,就被他看穿去,她张张口想解释点什么,他却视如不见地又低头看画不再言语。
  对这些故作高深的人物,陈荆见多不怪,收拾了屋子,便安静退下去。
  福伯好了,没想到看起来挺硬朗的老人身子这么差,陈荆一直后悔那一推一按竟让他断断续续在床上躺了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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