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福伯恢复后谁也没问他和陈荆的关系,陈荆知道在这里大家都心照不宣,就像如来佛看猴子在手掌心翻滚。
一个月过后的夜里,陈荆在床上辗转反侧,这里的人生活处处可疑,却又保持得滴水不漏:每日通过马车送来送去的书信是谁的?公子每天煎的药渣都去了?主仆三人虽粗衣布衫,但一身的气度皆不同凡人,他们究竟是何人?这些疑问和日渐逼近的日期压逼得陈荆决定采取更直接的方式来打破局面。
“公子,风雨楼主明日拜会。可要另外安排?”
公子从信札中抬起头来,轻叹一口气,面上浮现悲悯的神色,眼神幽黑不见底,越发显得脸孔如神祗宝相庄严,可边上的人都知道这是死神之光,“鹰组办了吧,尽量留个全身。”
不用调查凭着感觉他就知道,陈荆并非是怀着歹意之人,此前,凤允先生曾说过她面目难以记清,于是,他就花了点时间去打量她,后来发现闭上眼他也能想起她的样子,鹅蛋脸,身材修长,皮肤不似一般女孩那么白晳呈浅麦色,鼻子挺直,嘴角总是带着玩味的笑容,显得恣意洒脱,眼珠是平凡的深褐色,眉毛修长浓黑,英气有余柔美不足。
她长相普通,浑身带着三分风尘三分世故,三分执着又一分狡黠,他素来不欣赏江湖女子,但她身上却有一种连男子都少有的磊落之气,如果不是考虑她太过不明的来历,他倒是愿意让这个女人离开。
崔社拿起玉箫,沉思了一下,一首《平湖秋月》从唇间溢出,曲调宁静悠扬,掩盖了门外的打斗声。曲子吹完许久,他等不见人进来汇报,目光一凛,“风行,去看看!”
雷风行打开门,便见五人伏倒在地上,扶起一人看,眼睛还在眨,原来只是穴道被点住,连翻了五人,都是如此。掠到北偏房,门还打开着,那女人只穿白色单衣,正在灯前包扎手臂上的伤口,听闻门外有动静,眉毛一挑,“还要赶来灭口吗?”
☆、交易
雷风行被她戏谑,怒道:“包藏祸心,留你不得!”
一个擒拿手欺身向她面门抓去,陈荆鸳鸯腿踢开攻势,回身从桌边抄起长枪,雷风行见势也拔出银钩,一个使枪招势变化极快,一个将钩划得气流激荡,闪眼两人就过了一百多招,陈荆见雷风行一道招数用老,也不顾左手有伤,挥手出落英掌拍在对方胸前,又立马翻掌变爪,扣住雷风行脖上脉门。
雷风行黑脸扭曲,她居然笑了笑:“你服还是不服?”不等出声,就点了他穴道,径直走出去。
陈荆拖着枪站在公子面前,她不喜欢玉石俱焚的方式,打算还是好好谈谈,俗话说得好:有困难要沟通,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沟通嘛!
“民女行走江湖时间不短,第一次有打架拼命有乐声相伴,妙极!”
公子闻言似真当了恭维之词,只谦和笑笑,不说话。
“为了感谢公子友情演奏,我决定,帮公子找到隐刀。条件是菩提子归我,半年为期限。”陈荆讲得义薄云天。
“姑娘总是出人意料,居然知道伤我是隐刀,也只有隐刀治得了我,不知道姑娘与隐派有何渊源。”
“英雄莫问出去。我也是刚在雷风行手腕发他伤口甚多且排列整齐,天下需过血才能抑止病发的伤痛只有隐刀的‘冰焰掌’的寒气。菩提子性寒,对你伤病无宜,不用打它的主意!我们的交易需要彼此有一点诚意,那些浪费在我身上的盯梢人力,公子也请召回。民女在贵府打扰多时,明日就动身,人找到我自会通知公子,希望公子也莫让我失望。”
公子一直嘴角含笑听陈荆说话,面容清雅无双,“半年过后,姑娘若无消息,菩提子在下自会处理,虽菩提子根治不了‘冰焰掌’,但,为武林人士提功圣品,所求甚多。如果姑娘无法找到隐刀,在下还是可以考虑以它作为酬劳,另请高人帮忙。”
陈荆恨恨看他一眼,转回房间,解开雷风行穴道。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静寥的深夜,远远传来一阵阵凄厉尖叫,令人毛骨悚然。
陈荆抄起枪,奔向叫声方向,雷风行紧随在后。
尖叫消失在江边一片小树林,雷风行示个意与她分两边查探,江水反照月光,树林里依稀可见物,陈荆边走边四处望,右方一道火折子燃起,看来雷风行有所发现,赶到那里只见杂草地上倒着或仰或侧着两名尸体。
雷风行见她到了,正欲弯腰前探,陈荆止住他,“小心尸身有毒”,扯了两边衣袖,一边捂住口鼻,一边缠住手掌,又拿过雷风行的火折子,往尸体脸上一照,不由吓得“啊”一声叫出来。
尸体脸部鲜血淋漓,表情扭曲可怖,整整一张脸皮被生生扯下。
她分别摸了摸两名死者的手脚,皆是骨胳轻纤,“死者都是不会武的年轻女子,报官吧。” 雷风行沉重点头。
第二天清早,整个昆城人心惶惶,都道昆城出了变态杀手,专剥年轻貌美姑娘脸皮。雷风行也跟公子报告了昨晚在江边发生的惨案。
公子听罢,一脸忧心,“城西可有消息?代我嘱托,案子一日不告破,她一日不得出门!风行,你安排人手协助知府,案子任何进展,都要向我报告。”
说毕,午饭摆下,崔社正打算用餐,房外陈荆说有事要谈,便大步走进来。崔社看她一夜未睡,面色仍红润,不长不短的黑发依然没有绾髻,只是简简单单束在脑后,乍一看,雌雄莫辨。
他客气招呼添筷一起吃中饭,陈荆也不推辞,本想匆匆吃完,再与他说事,崔社却吃得不紧不慢,姿态一如既往的优雅甚至可以说是高贵。气氛给弄得一下沉闷起来,陈荆不由也跟着放慢节奏。
公子有些意外,这个大大咧咧的女人餐桌仪态居然非常到位,执箸的手势俨然大家闺秀,再看她的手,指甲剪得平滑圆润,微微可见指关节,是一双常年劳务习武的手,两相对照不禁有些纳闷。
用完餐,陈荆主动开腔:“公子可听闻昨夜江边血案?”
“略闻。””
“公子认为凶手为何要剥下人脸皮?”
“此案官府已在调查,在下斗升小民,不敢妄议。”
陈荆不理他言语中的冷诮,继续说:“推说,剥人脸皮,其一是凶手心理扭曲,有变态的杀人习惯;其二,是怕有人认出受害人,如果今天报来的调查失踪的是本地女子,这一点便可排除;其三,剥取脸皮有用途。江湖流传着人皮面具容易之说,公子可知?”
“略知,姑娘一代江湖侠女,不会也相信这等无稽之谈吧?”
陈荆站起身,负手朗声说道:“本姑娘行走江湖,自然应当相信江湖传言。”崔社秀眉毛一挑,有些失笑。
“隐派的遁术在一百多年前达到巅峰,当年的隐派弟子被传闻能平空消失在人眼前,这是言过其实了。隐派在当时有一位人皮面具制作宗师,能将脸皮制成面具,让人戴上改变容貌且看不出痕迹。因这人皮用死人的会变得僵硬呆板,必须从活人脸上剥取,太过残酷血腥,人皮面具就被多国朝廷严厉禁制。经过岁月侵蚀,人皮面具也会老化到不能再用,到了如今,世上已无人皮面具。可是,这制作人皮面具的方法却被隐派秘密保存下来。隐刀乃隐派甚至武林一代奇才,这人皮面具的制法自然他就通晓。”
公子悠悠说,“姑娘的意思,隐刀很可能会出现在昆城?但据我所知,隐刀虽喜怒无常,却从不对普通百姓出手。”
陈荆黯然说:“绝对不是隐刀,但一定与隐刀有关!”
她给崔社递过一个白帕,公子接过打开,是一块黑色碎衣料,“天蚕丝?”
“确切说是云顶天蚕丝,织成衣物极抗严寒,也能避毒虫。这种衣料,只有隐派首座弟子可穿着。”
“隐派首座弟子就隐刀一人?”
“不止,但衣料从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不反光,这是隐刀秘制的熏衣香所致。”
“姑娘对隐刀很熟悉。”
陈荆淡淡道,“这是我个人的私事,公子不应该过问。伤你的是他,跟我无关。”
说罢一阵沉默,陈荆看向公子,目光炯炯,“是不是他作的,要验尸才知道。”
“姑娘可要亲眼所见?”
陈荆点头,“最好是今天,时间太久,尸体上很多线索会消失。”
☆、办案
陈荆没想到,崔社办事效率会如此高,两个时辰后,后院已停着一具尸体,公子一身青衫坐在竹丛下,院子周边突然把守着许多面孔陌生的卫士,一老者站在两具女尸前,看样子是仵作。
崔社柔声问:“姑娘可以开始了吗?”
陈荆点点,仵作掀开白布,一张可怖的褐红色肉脸就出现在众人视线,院子还是很安静,卫士面容肃穆、神光沉着,个个是好手。
她不禁看公子,那男子修长的手指支住下颌面带沉思,一身清华如谪仙,哪里像个带出这些卫士的狠角色。
仵作仔细察看了口鼻,手脚,报道:“年二八,女子,口鼻无异物,舌苔干净,银针入喉检查无异常,身上无斑,骨胳完好,脸部皮肤缺失,系失血而死。”
陈荆叹口气,说:“老人家,劳架了。小女子还想自己看看,能否借你工具一用,再从旁帮帮我?”老仵作连口答应。
陈荆招呼仵作举烛靠近,蹲□子,手插|进尸体头发里,拨开死者头发细细观察,半晌,几乎脸贴着尸体的脸仔细端详了很久才出声,“脸部皮肤断裂处,切口深浅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