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屋子就三间房,墙壁洁白如雪,小厅墙面挂着一幅四四方方的莲鱼图,画面简洁,却用色大胆艳丽、意态横生,与院中一小盆睡莲相映成趣。家具皆末上漆,摆设只有一个青花瓷花瓶,整间房子收拾得整整齐齐、纤尘不染,虽然简单却也拙朴清雅。陈荆边打量边点头,顺口问道:”这画你画的?格局真特别。”
  “拙作难登大雅之堂,让姑娘笑话了。”
  陈荆赞赏地笑着说:“杜公子太过谦。叫我陈荆,或者阿荆也行。”
  杜宁丰说自己二十七岁,问起陈荆生辰,陈荆说二十五,想自己这年龄在洛国,人家早已儿女满堂,自己却老大末嫁,不禁有点难为情。杜宁丰却毫无介蒂的模样,”我虚长你一岁,你便叫我丰大哥吧。”
  随即招呼二人吃饭,他在陈荆对面坐下,衣衫依然飘逸,一身淡淡墨香,好像刚才不是从厨房而是书房出来。陈荆有点恍惚,边上琼冰心细如发,看她如此,低头一笑。
  杜宁丰一手厨艺十分给人惊喜,简简单单几样菜,做得色香味俱全。饭后,琼冰抢着去洗碗,临走还对陈荆眨眨眼,陈荆立马明白,心里涌出喜悦和羞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杜宁丰泡好茶,问她:“我看两位姑娘眉宇非凡,可曾读过什么书?”
  “我是师父捡来的孤儿,跟着师父学武艺,也学得几个字 ,经史子集倒不曾读过。我那妹妹,是个苦命人。”当下便她把与琼冰结缘细细说起。
  “阿荆,你真是个善良的姑娘。”杜宁丰低声地说,眼中有柔情暗涌。
  陈荆脸上发烫,手绞着衣带,嗫嗫道:“我是个江湖人,手上也有血腥,并非你想的那样。”
  陈宁丰起身对月长叹,“人生在世,许多事都身不由已,很多时候,我们没有选择。”
  陈荆看微风吹动他的蓝衫袖,此情此景,一阵旋律在胸中荡羡,手指不禁在桌上轻叩,那节奏一叩三板,陈宁丰侧耳听了片刻,转身问,“阿荆懂得音律?”
  陈荆本来为自己不懂女红字画羞愧难当,听他问起,不想让他看轻失望,只得勉强说:“谈不得懂,只是这几年经过一些地方,听当地人有奏唱,记得一些。”杜宁丰鼓励地看着她。
  陈荆抿了一口茶水,侧脸望向远方,迤逦之声自水磨腔飘荡出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翦,呖呖莺声溜的圆。”
  她本出身书香音乐之家,到这世上,一人无事便把从前的曲子拿出来温习,再加上在这里学过内功吐纳,低声缠绵悱恻,高声通透云宵,《游园惊梦》曲子本就梦幻深情,她更是唱得绵渺精致,将听者心底那根细细的弦勾起,又被袅袅地吹漾,是愁是伤是喜是嗔,各人听来不同。
  唱到第二目,传来低沉萧声与她吟唱相和,开始跟不上节奏,调整了几回,就与陈荆所唱相伴得宜。妙曼的女声、呜咽的萧声在夜风中回荡。
  琼冰从厨房出来失魂落魄垂手立在身后,杜宁丰眼底满满是钦慕,半晌,他低声说:“阿荆,你刚才唱腔甚是动听,我未曾听过,今日得饱耳福了。”
  陈荆说,“是我家乡的曲和话,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杜宁丰见她脸上有难言之愁,转开话题说,“你府上吹笛之人,确是非常之人。”
  陈荆淡淡说,是表兄崔社,身体抱恙,不怎么见客。
  三人又聊了些闲话,陈荆与琼冰告辞回府。进到崔家,瞥见正屋还在挑着灯,便准备蹑手蹑脚往自己房去,不料窗子推开,雷行风向她招手。
  作者有话要说:
  ☆、交锋
  她进屋,崔社斜靠在榻上,婢女正帮他按摩腿部,灯光下看那男子,及腰长发披肩微掩脸庞,修长手指支住纤美的下颌,望向她的眼波带着几许朦胧,微敞领口可见精致的锁骨,一身轻薄白衫随着半卧的姿式褶出流畅优美形状,隐约看出修长笔直的腿形。
  陈荆虽见过些很是美貌的男子,现如今看崔社如无暇玉璧,由内而外散透出莹润高贵的华彩,仍不禁心怦怦直跳,心里大呼“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强硬将眼调转开去,绷紧嘴角,摥紧拳头,生怕不心流出口水来。
  崔社见她脸上从未见过的光彩,在见到他就消失殆尽,换来是身体僵直,右手微握,一副准备拔出兵器打一架的样子,轻淡说道:“你在隔壁唱歌,却对我说不懂声乐,嗯?”。
  陈荆心里对自己说,他只是孩子,情绪不稳定,别理他,别惹他。鸵鸟精神果然是居家旅行备必之良药,她脸上很快就挂上不知所谓的笑,眨眨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崔社气极反笑,挥手屏退婢女, “我现在腿痛得很,你精通穴位,手腕有力,过来给我揉揉。”
  陈荆想起他那日在车马上对她的嫌弃,挺起背脊,不悦道:“我这双手,只惯捏死人腿,生死有别,我劝公子还是不要了。”
  崔社微眯双眼,陈荆圆睁杏目,两人眼神对峙,杀气在两人之间激荡,屋里一片死寂,屋外声声虫鸣传进屋里仿佛能撕裂人心。
  突然,门被撞开,一道银光以雷霆之势奔向陈荆,陈荆头也没回,待到人近得身前,伸出手掠过来人手臂上点上眉心,来人倒在地上。屋子立即被包围,陈荆慢慢踱到倒地之人身边,捡起地上剑,甸了甸,笑笑说:“好剑。”
  话刚落声,就被五个人摆开密密绵绵的剑阵围住,陈荆一把剑指东划西, “清柳回风”、 “阳春白雪”,所用招式都极为平常,速度却极快,有时甚至连招式都不用,随便一劈一挑,两盏茶的功夫,破了剑阵,又不屈不挠地看着崔社。
  “姑娘好俊的身手,不如你开个价,作我护卫,如何?”
  “没兴趣。我为生活奔波,不是为金钱奔波,交易结束,你我各行各道,交易期间希望公子给以应有尊重和自重!”
  崔社面色一沉,方才那蛊惑神态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恢复平时清冷模样,沉声说:“风雨桥底的男尸本是东安街一泼赖,无父母无妻儿,出事前一个月照旧地进赌场、调戏民女。赌场还是那几家赌场,只是半月前调戏的民女是位异常美丽的外地女子。”
  陈荆闻言滞了半天,低叹一声说:“我会留意的。”,回完便匆匆离开。
  不管他是官场暗人,还是神秘江湖人,以此事一结束,她就马上离开,她真不喜欢这种不知底细的底细的感觉。
  次日,陈荆独自一人去了崔社安排的殓房,她忙活了两个时辰,离开殓房已是月上柳梢,在江边随便找个饭馆坐下要了壶酒,边喝边看看岸那边灯火一点一点亮起。
  看来崔社早已料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要她为他的猜想作个印证。
  良久,她又取出早上崔社写给她的便笺,字体俊逸清隽,她捧着欣赏了半晌,又小心折好揣进怀里,这手字在洛国是千金难求,以后折成银子可以小花一笔。
  回到房间,琼冰在灯下做刺绣等她回来,房间有温温的茶香,她心里一荡,笑嘻嘻走到琼冰身后歪着脑袋看她的绣样,五瓣花朵,颜色极明媚,花态开得很恣意。她笑着说:“这朵花长得太风情了。”
  琼冰被她突然出声吓了一跳,抚着胸口嗔怪道:“姐姐走路跟猫似,一点声息都没有。”
  陈荆歉然说:“我们习武的脚步都比较轻,都忘了妹妹不禁吓。咦,这花是绣在鞋子的吗?”说罢拉过琼冰手,赞道:“真是金子一样的巧手!”
  琼冰低头红着脸道:“是给姐姐绣在裙边上的。”
  陈荆“呀”地叫出来,绛紫色布料,樱红花朵,穿在她身上?如果要回去让同僚看到,一定会笑得大牙,忙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行,不行,太艳,你姐姐虽然年纪一大把,但也没立志做老来俏。”
  琼冰抿着嘴笑,“姐姐丽质天成,名字中又个荆字,只有这花中皇后紫荆才衬得上姐姐,何况姐姐正是风华正茂,哪里谈得老?哪天姐姐好好打扮打扮,隔壁杜家公子一定会喜出望外!”
  陈荆两眼放光,“妹妹,你说丰大哥不讨厌我?”
  “何止是不讨厌,昨天我看杜公子看姐姐的眼神是喜欢到极了呢!”
  “琼冰,你真是姐姐的福星!”陈荆眉开眼笑地揽住琼冰的肩。琼冰见陈荆对自己的情事完全没有扭捏之态,还完全将自己的心事付诉给她,心中掠过复杂的感觉。
  “妹妹,可是丰大哥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不知道他可有家室?”陈荆叹一口气,继续说:“若他有家室,无论我有多在乎他,都不是可能在一起的了,三心两意的爱情,我宁可不要。妹妹,你说我这种想法是不是很不适时宜?”
  琼冰楚楚地看着她,“姐姐,你是好人,一定会幸福的。”
  崔社在房中,面对桌上一张打开的地图,沉声说:“这是犬组在边卡截到的一张地图,我大洛西南地区的边卡、暗哨、堡楼、粮仓、兵械库标示得极精准,探子如今在大洛活动嚣张,地图如果流出,对我西南防御非常不利。凤允,你负责肃清探子,宁抓错毋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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