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正欲细化布置,偏北院突然响起“锵锵锵——”的锣鼓声,中间还有高亢的拉琴声,崔社眉头一皱,秦行风看着他:“公子,我去喝止她们,这陈氏越来越不像活。”
  崔社无奈说:“随她去吧。”
  可喧嚣越来越大,中间还夹杂人群的喝彩,房里人正常讲话根本听不到,崔社揉揉眉心,挥挥手,雷风行推他往前院走去。
  行到北院,小小的院子围了一圈下人,厨房阿泰在卖力的敲锣打鼓、福伯摇头晃脑拉着胡琴,而那个肇事者一身月白单衣,肩上搭着长长的火红丝巾、光脚踩着鲜红的绣花拖鞋,长发松松用木钗挽个髻,一人分饰两角,一下站左边,举着长剑唱:“妃子!自孤征战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取。令被胯夫,用十面埋伏,将孤困在垓下,粮草俱尽,又无救兵;纵然冲出重围,八千子弟兵俱已散尽。孤日后有何颜面去见江东父老,哎呀!依孤看来,今日是你我分别之日了。”
  众人:“杀……杀……”
  陈荆又步到右边,凄柔唱:“大王!快将宝剑赐与妾身。”
  “妃子……不……不……不可寻此短见哪!”
  “大王,汉兵他……他……杀进来了!”
  众人:“哇呀呀……”“
  “待孤看来。”
  (趁势拔出佩剑。) “罢!”(自刎死。)
  院子鸦雀无声,陈荆瞧见人群后淡青人影,笑道:“感谢众位捧场,《霸王别姬》就告一段落,大家散了吧。”
  众人一转身见秦墨白不动声色静坐在后面,皆惊噤低头作鸟兽散,陈荆甩着丝巾,小心武装起心中的忐忑不安,只等他训话。
  秦墨白默默看她一会儿,问:“你唱的是出什么戏?”
  陈荆简要说了垓下之战,秦墨白静静听着,突然细细向上问起项羽与刘邦各人治世方式,及大小战役。当听到项羽以三万奇兵突袭五十六万大军时,不禁露出惊心动魄之神色,再想问及作战细节,陈荆淡道戏文里没记载。
  秦墨白沉默良久,叹道:“项羽是一个非常可用之人,却坐在了用人之人的位置上,这是一个悲哀。”
  陈荆侧脸看他,许多纠结着最深刻最遥远记忆的小故事,她从末对隐刀说过,她只怕字字透着苍茫、情难自已,现在却在一个陌生男子前娓娓道来,哪怕再简单语言,他似乎都能从她只字片语中揣摩出个中境味,他与她有种可怕的相通。她静静捕捉着他眼中流转的睿智之光,那时暗时明的光芒将他面容映得端的华清雅静,她突然明了画师们的遗憾,不觉看痴了神。
  秦墨白抬头,陈荆正专注看着自己,被他发现,她也不回避,依然那般毫不掩饰将视线落定他身上,那眼中没有爱慕、没有憎恨、没有审夺,没有探究,明明平静坦然得无一物,却又带着岁岁年年沉淀下来的万般慨绪。
  两人似隔着万水千里、茫茫人海般相互凝望,陈荆先转了眼,觉得再无话可说,寻了个借口转身回房。
  ☆、情心
  琼冰进了崔家,单身汉崔社对她很是亲切。于是,陈荆也能时常在北院看到崔社在院前花藤下教琼冰抚琴、写字,每到这时,陈荆总是坐立难安。
  眼下,陈荆本来正在卷了裤腿葡萄架下躺椅小寐,谁知崔社不请自来,说是给琼冰拿了琴谱,琼冰婉婉约约地从屋内出来,两人就伏首同看那琴谱切切低语。
  陈荆看崔社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向琼冰的表情专注而温柔,心里叹崔社是天生的演员,特别是那小眼神,非常之专业。
  琼冰抬头,见陈荆已经醒了,正若有所思看着她,就笑问:“姐姐曲艺出众,来看看崔公子这谱子很是不是很特别。”
  陈荆沮丧回答:“我不会看琴谱。”边上两人的目光一惊诧,一狐疑,她放下裤脚,挥挥手说:“你们聊吧,我去丰大哥那边看看。”说罢,套上外衫翻墙而去。
  杜宁丰正在偏房挥墨作画,见陈荆从墙那边过来,莞尔一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崔公子虽然抱恙,但我在此居住多时,又与其姐交往,总要登门拜访。陈荆你说可好?”
  陈荆听他话得颇有深意,心中一喜,虽想自己的事跟崔社无关,但又不便妨他一片真情,就应下,“我回去崔公子说,看他作何安排我回复你。你这画的是仕女吗?”陈荆指指杜宁丰未作完的画,画中一绿衫女子持了柄荷叶坐在池塘边嬉水,露出光洁圆润的美足,站在花前,虽还没描五官,但光姿态就觉得娇憨可爱。
  杜宁丰看着画像眼中有宠溺,说道:“这是为舍妹画像,女孩长大了,一岁不同一岁,为兄的留不住她,只能记录下她长大的样子。”
  陈荆看着画像透视十分逼真,且时而细笔游龙,时而浅色细着,浓淡之间就完全画出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女天姿国色。如果让杜宁丰为画崔社,不知画价几何,她突然跃跃欲试。
  陈荆越与杜宁丰相处,越在他身上发掘出了许多美好的缺点,在她看来,他就是一个五好青年,不赌不嫖不说脏话,有学问,有上进心,有气质,杜宁丰的出现让她惨败的情心又开始复活。
  终于,趁着崔社又来教琼冰习字,陈荆热情给他沏上茶,满脸堆笑地坐在他身旁,崔社看她一眼,等她下文。
  陈荆笑说:“公子,隔壁新搬来的杜宁丰是我朋友,他听说公子是我远亲,我也不好解释太多,一直以来,他都要来看望您,您看方便吗?”
  崔社用杯轻拔浮在面上的茶叶,不咸不淡地说“姑娘为隐刀之事耽精竭虑,在下也希望姑娘能玉成美事,明晚摆宴大厅吧。”说罢放下茶杯,跟琼冰道个别就摇车离开了。
  陈荆没想到,崔社竟会如此看重这次会宴,晚上崔家灯火璀璨,杜宁丰身着蓝衫,头发用灰布带束住,手抱画卷入了崔家。崔社与他在正厅见过面,两人答过礼就一同进了书房。
  书房里,崔社收起了一身春风,沉静地看着杜宁丰:“你这场戏要演到何时?”
  杜宁丰笑笑,“你觉得我在演戏?我倒觉得陈荆是个有趣的女人”
  崔社盯着他看了半晌,面色阴晴不定,突然笑开, “你对她有意,她对你有情,正好你收了她做三房,我也不必费力与你做这戏中戏了。”
  杜宁丰手抚画卷,轻轻道:“我若讨她做三房,以她的烈性,或终生负我气,连带你一块儿气上,失却信任,什么话都不好说。我知你不喜她,我也不能问公子所图她所事,只希望公子看在采儿对她的情意上,留她一活路,事成后由放她归去。”
  崔社冷笑道:“是看在采儿对的情意,还是你的情意?撕破脸是迟早的事儿,她是爆竹性子,到时莫将对你的怨恨牵到采儿身上。”
  杜宁丰黯然:“让她生情的是杜宁丰,而非风临。”
  崔神了然,轻轻一笑,眼睛望向他手中之画:“新像?”
  杜宁丰收了失落,抱画走向书案,“我不像你,爱一个人可以等待这么久,这也是我能将采儿托付给你的理由,谢谢你今天帮我这个大忙。这是给你的,别让采儿等太久,”
  崔社打开杜宁丰给的画轴,画上是一个巧笑倩兮的绿衫美丽女孩,崔社轻喟:“她长大了。”
  “她是风府的掌上明珠,我们希望她永远能无忧无虑。”杜宁丰顿了顿,“陈荆入江湖时间极晚,只有五年时间,一直十分低调内敛,江湖排名去到百名之后,难得的是与各门派弟子都有交情,没有重大结怨。她的武功你见过?”
  崔社带着思索说:“轻功极高,手指没有茧,应该不擅长暗器,见过她用剑,武功路数很杂,看不出师从何人,雷风行与她交过手说她枪使得很漂亮却又在枪法中揉了剑和刀的用法。”
  继而又说:“你在江湖耳目灵通如此都查不出她的来历,或许她本来就不是江湖人。”
  杜宁丰吃惊看他,崔社一脸冷竣道:“能够把一个的身世来历过滤得这么干净,只有一种人才能做到。所以,你的算盘很可能会落空。”说罢转头去欣赏那画幅。
  崔社和杜宁丰出得书房,陈荆正如待嫁般心焦频频张望,他们看到陈荆穿着镶着紫领襟的白衣和同色紫长裙,头发梳条大辫子从身后绕到胸前,耳上戴对小小的珍珠耳环,略点朱唇,杜宁丰笑道称赞她打扮温柔清雅。
  崔社听闻回头轻飘飘瞟她一眼,眼中露出讥讽,陈荆被他这么一瞟,不自觉扯扯平时少穿的罗衣,想自己一介武人穿这么娇滴滴的衣裳,也觉得有些不合宜。
  琼冰在身边看出她的难堪,上前低语道:“杜大哥都你今天漂亮,姐姐要相信杜大哥!”
  陈荆感激地点头,闻着她身上传来幽幽茶香,心中一暖,两人快步走进大厅按名入席。
  崔社举杯清清切切说:“杜兄迂尊前来看望小弟,小弟不胜感激,可憾小弟身体不适,只能以茶代酒,感谢杜兄美意。”,三人举杯而饮。
  崔社看向陈荆,又笑说:“家姐生性顽劣,有杜兄弟从旁雅量教化,实是我们姐弟的福气,我再敬杜兄一杯。”
  杜宁丰爽快喝下,也深深看着陈荆,“阿荆洒脱善良,若能得妻如此,实是人生一大快事,夫复何求!”
  陈荆扶杯的手轻轻一颤,心如鹿撞,感觉一冷一热两个方向的四道眼光都投到身上,不觉低下头。一只小手从底下悄悄横过来握住她的手,她微侧脸,是琼冰正含笑看她,她反手与她相握,回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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