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陈荆急忙上去,检查杨水音的脉,抬起头,脸色苍白,死死盯着秦墨白,哑声问:“你知道的,是不是?你们交手后,他马上就不行了,是不是?你明明亲手挫杀了隐刀,知道自已也快死,又怕我为着菩提子,会对风府不利,却忌惮我跟隐派有关系就诓我满世界去给你找隐刀,好找个好地点好时机了结我,是不是?”
秦墨白脸上也一点一点失去颜色,看着陈荆抱起琼冰头也不回地离开崔家,雷风行惊呼一声,一丝血迹正从年轻公子毫无血色嘴角渗出。
突然,又见公子沉寂双眸有光一闪,陈荆抱着琼冰返回来,经过房门,半恼半冷地丢一句“回来拿东西。”,少刻,又旋出门。
秦墨白手轻按胸口,眉头紧锁,胸膛急急地起伏,凤允使个眼神,雷风行扶着公子到床上躺下。
☆、青梅
客栈内烛光如豆,琼英在沉沉的晕迷中面如死灰,陈荆细细给她把了脉,脉象乱且无力,纵然华佗再生也回天无力了。
挨到下半夜,琼冰醒过来,艰难地想起身,陈荆按住她,“我们在客栈,琼冰,你可还有亲人?”
琼冰裂开灰白的嘴唇,勉强笑道 :“我本来还有一父亲,可他几年前就重病死了,是师父帮我安葬了父亲,后来我就跟了师父,再后来……”
泪水又溢出美丽的眼睛,“姐姐,我知道我不行了,我在这世上接触的人不多,父亲是个秀才,虽然家里生活清苦,但对我很疼爱,父亲去了,我遇到师父,师父脾气古怪,先初对我也很好,我曾经想过与他生死相随,可与他在一起总是痛苦多于快乐,我太累了,姐姐,你说人有来世吗?”
陈荆用袖口拭去泪水,用力点点头。
“如果有来世,我真希望不要让我遇上隐刀。姐姐,其实杀人我也很害怕,经常晚上做恶梦,梦见她们血淋淋的脸,我好后悔……我死了之后,请将我骨灰葬回江南杨家县父亲身边,父亲叫杨彬——我与师父曾居住迟理的慕园中,他走时留下了‘冰焰掌’的心诀在书桌下地砖里,习得‘冰焰掌’靖安王的经络就会通畅起来。如果他还童子之身,有这个机缘的话。姐姐,在我最后的日子遇到你,真好,真好——姐姐,给我唱个歌儿吧”
陈荆哽咽地开口:“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忽然一阵无情棒,打得鸳鸯各一旁。夏季到来柳丝长,大姑娘漂泊到长江……”
她流着泪哼着歌,一边看着琼冰渐渐合上眼,她依稀记得上次这样默默流泪到天明,是看着胖胖的父亲扔下她后,摇摇晃晃骑着马远去。这番泪水,混杂对琼冰隐刀爱情的可悲、对未知深深地无力感。
在昆城兰若寺和尚的慈悲而肃穆超渡声中,陈荆木然看青烟袅袅里一具美丽的身体只剩下一抔白灰,心里默默说,琼英,你一定听得到我,愿你和为你所害女孩在另一个世界有一个崭新的人生。
从琼冰家乡杨家县在昆城北面回来本来要半个月路程,陈荆为方便观察地形,一去一来选择不同路线,回到昆城耗近两个月时间。
洛国中部地区河泽众多,光靠自制司南和太阳分辨方向远远不够,中间又吃透路盲指路的大亏,她不得不找份地图,却发现地图成了各地印书局管制品,心里警铃大作,立传了一书停止在洛国的活动,心里也盘算为着隐刀、为着”冰焰掌”心诀也应该回琉璃一趟。
她隐隐觉得隐刀不会这么简单地死去。
昆城东城区,街道人来人往,叫卖声声,这种热闹只到红漆小门就结束,街坊知道崔家一向不喜欢喧闹。
屋内一男子眉目低垂,全神贯注看着书信,墙外响起一声悠远的叫卖声:“买杏脯、蜜饯、花生糖咯——”
男子眼光转向门口:那次陈荆听见叫卖声,扯个小口袋极快奔出去,回来怀抱袋子就是鼓鼓的,见着厨房陈泰抓几把花生说给他下酒,见着福伯笑嘻嘻问他要不要吃牛皮糖,看着雷风行却促狭说“是不是想吃呀,偏不给你”,雷风行本来就黑的脸更黑。
他带着一丝笑意,慢慢走到大门,雷风行立刻跟上去,卖干果的小贩正被一群小孩子围住忙得手忙脚乱,孩子买了东西一哄跑掉,正准备收拾担子离开,抬眼见一名青衣男子长身玉立,容颜出尘不凡,却满怀地心事看着他,他结舌:”公、公子,小的不知……”
“每样小食请帮我包一点。”男子声音轻柔纯净。
小贩忙不迭给把东西包了双手递上,男子接过来一笑,漫不经心问:“你在这里做多久生意了?”
小贩认真答道:“我做干果二十几年啦,这城南每片砖每根草如有眼睛都识得我!”
“这里卖干果的货郎只有你一家?”
“是,吃干果就是年轻女子和小孩,您瞧,城南走着的大多是大爷们,我一家干果担绰绰有余啦!”
秦墨白笑着道谢,只手托着东西翩然离开,雷风行给了一小锭银子,狠狠说:”今天的事到处乱说,大爷我就去拔你的舌头!”小贩头点得像鸡啄,收回跟随秦墨白进崔家的目光。
雷风行返回书屋,秦墨白正拈着一枚乌梅放进嘴里,对雷风行说:“查前些时间乔装的干果货郎!”
雷风行行个诺,秦墨白又喟叹道:“采儿小时爱吃些零嘴,三年了,不知道变了没有?明天又是诗画会了。”
一年一度的诗会在昆城官宦子弟之间极隆重,挑在每年花正艳、草正青、天正蓝的时间举行,才子佳人齐齐亮相竞诗竞画琴,娱乐精神十足,而百姓也从中窥探发饰和服装流行趋势,今年本来做东的是张侍郎,但因为张府前几月爱女刚遇害,就改由风府来主持,场地就在风府开满虞美人的大花园。
“公子要不要去瞧瞧?”雷风行小心地问。
秦墨白沉默半晌,“随我去见风二公子。”
秦墨白第一次步入隔壁的小院,身边的风临还没走进屋就急着问:“有了陈荆的消息?”
他非所问,“你这小院收拾得不错。”
径直走到卧房,转身看向墙上的画:一位灰布裙女子枕着手臂靠坐在大树枝上,眼睛闭着,嘴角带笑,一只手捏着一根狗尾巴草,天边白云悠悠,画面宁静详和,让人见人喜悦。
“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风兄好气概。”
“见笑了,是阿荆在陪采儿时,她对采儿说的。”
杜宁丰一起转身与他看那画,两人谁也不打算先开口,屋里静得诡吊。
终于秦墨白对着画,悠悠道:“三月前,隐刀为了采儿跟我交手,我被他‘冰焰掌’所伤,隐刀受我一掌,或会心脉尽断而死。琼冰是隐刀的徒弟,为了引出隐刀和报复采儿,制造了那三起血案。陈荆知晓事情原委,离去无消息。”
杜宁丰又惊又气”你骗我说是练功岔了气,你知道不知道,你要死了,采儿决计活不了!”
秦墨白苦笑道:“天意如此。所以我让你给采儿再寻个好人家,帮她忘了我。我还想再见她一面,明天诗画会帮帮我。”
杜宁丰颓然不语,秦墨白将眼光从画中移出来,轻轻一拍他肩膀,沉叹一声转身离去。
清晨,薄雾在阳光下刚刚散去,街道还是一片宁静,红漆小门安静驶出一架青布马车,车内两位男子,一位身着华服,剑眉星目气度风流,另一位一身青布长衫掩盖不住绝代风华。
华服男子压低声音,“采儿与你虽三年没见,也莫靠她太近,你知道你体质异常。”青衫男子脸上泛起薄薄红晕。
车行了一柱香时间,从风府侧门悄悄来前风府最高的五层阁楼前,杜宁丰带着秦墨白、雷风行踏上楼梯,“今天客房都用作给来宾休息,侍卫房从陈荆离开后,还空着,你先在里面休息,那里视野好,诗会的情况可尽收眼底。”
三人在三楼止步推开一间房门,小小的房间只有一桌一床一柜,除了桌上厚厚十几本书和砚台凝固的墨迹,看不出有人住过的痕迹。
“以前我与采儿最爱上摘星楼,爹娘怕出意外不许我们进入,你第一次来在楼上抚琴,风采还以为摘星楼来了神仙。”
秦墨白低眉一笑,回想起第一次看见风采站在楼下,小小身影周围绕着点点萤火虫,一双向上张望大眼睛比天上的星子还闪耀,苹果小脸上尽是对他的景仰和爱慕,他的眼光就在那时就只有她的身影、她的欢笑。
杜宁丰似笑非笑看着秦墨白,对雷风行低语几句离开。
秦墨白微笑步到书桌前,一本一本翻看那些书目,上面一本是志怪小说读本,书页时不时有折迹,想是主人看得断断续续,再往后翻几本是昆城本地名医、名人写的医书、诗词、其他是全套的昆城志。
秦墨白忽然很想弄清楚陈荆的一切,可是她注定是个谜,将陪着他走进坟墓,他再也没有触摸的可能,想到此,他嘴角紧绷,慢慢靠下床榻,枕着软软的棉花枕头,枕头干净得没留下一丝特殊的人气,只有常年从事探秘活动的人才会刻意消除自己的体息。
人声渐渐喧哗,他起身推开窗子,青葱的木芙蓉映着地上红橙的虞美人,场景十分喜庆艳丽,院子设了主位,来宾众多。
三年不不见,风家大少风声蓄了八字胡沉稳很多,正立在台阶上含笑接客,风声虽然还只是从四品太常寺少卿,可做事直毅为人圆熟,在朝中名声很好,想来不久就可超越其父,将风家势力再挺进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