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但对于仇人,最好的报复是比他活得更好’,而不是不计代价地让对方活得更糟。”陈荆释然说道。
  秦墨白认真看她脸上真假,又垂下眼睑,将目光放在书页,陈荆也不再主动搭话。
  ☆、唐门
  鹰九将车驾得极好,啥时午饭休息,啥时打尖住店算得准准的,陈荆观察了些天,对他这手本领赞不绝口,索性坐上前面跟他学习心得。
  鹰九笑言:“我们行军久了,对每种马儿脚程和耐力都比较了解,再加上熟悉洛国地貌,出行就方便很多。”陈荆跟他讨教相马术,正问到鹰九和爱好上,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聊得不好热络。
  雷风行在车里奇怪地说:“这个陈姑娘对什么都很好奇。”秦墨白从书里抬起头,看一眼前面身影,浅笑嘉许:“敏而好学,不耻下问,问世间有几人做到?”
  马车在一灯火辉煌,雕门画栋的酒楼前停下,陈荆认得这是以杏花酒闻名的杏花楼,精神大振,单手一撑车座跃下,立在门边等候,秦墨白打着帘子含笑从车钻出来,摇着扇子仪态万方地缓步上了包厢。
  包厢一边窗可见环湖高柳,一边可望下一楼大堂,四人围桌入坐,因为陈荆在,主仆三人不便说军务,却也无话可说,多时只听陈荆谈些江湖见闻,这日陈荆兴冲冲进店,上了楼却一言不发,只频频把眼望向楼下。
  秦墨白顺着她的眼光往下看,但见一碧眼褐发虬须男子坐在大堂角落自斟自饮,那男子桌上放着一柄嵌满五颜六色宝石的黄金大刀。男子是胡人,刀是金刀,此等惹人眼目,换作风采一定会对他的外表好奇,但陈荆却不可能大惊小怪,为何如何盯着人家看。
  他没有内力,探不到他人内息,近日听陈荆说江湖故事,便也环视四周,挨个去猜测隐身的江湖人。
  突然门外响起一阵马蹄声,一人从马上翻落下来,大步走进楼,每一步都充满力量,挟着劲风,直直走向角落里的胡人,斗笠遮住那人的面容,却可见来人身材魁梧,依稀可见劲装下虬结突出的肌肉。
  “朋友,好酒众人享。一人独饮,有什么意思?小二,再打二斤来!”
  胡人抬起碧眼看大汉一眼,又垂下头,小二抱着酒坛快步送到大汉手中,大汉拍开封泥,抓着酒坛伸到胡人面前,“干!”
  胡人缓缓伸手摸刀,突然站起来,金光闪了闪,大汉斗笠整齐一分而二掉落地上,庞大的身躯沉重向后倒上,脸上从胸口,被拉开长长的口子。
  小二张口呆看大汉硬僵的脸,忽然向后屋转身尖叫:“杀人了!”,不料身后一闪,刀光追上,小二本向前冲的身子像水蛇般向后折,扬手几点寒星迎面向男子射去。
  胡人攻势不改,仍直取小二心窝,一手拍掌档开暗器,小二闷哼一声倒地不动,男子腹部也中一枚暗器,踉跄后退。
  大堂中央一留着山羊胡的食客放下筷子,扶着桌子,拄着铁拐杖蹒跚走来,胡人一见那乌溜溜的铁拐杖和一只脚,瞳孔猛然收缩,以极怪异的声调失声说道:“唐瘸!”
  陈荆闻言,也紧张得站起身,秦墨白看她脸上是从未过有的凝重,想楼下皆是武功高强之人,又不便出声相问,只跟着她继续关注事态进展。
  “莫维,蒙你青眼,还认得老夫。老夫年届花甲,只有一子传香火,你却断了老夫的脉,众然犬子有错在先,可你也太不给老夫留后路。据闻,你也是昆仑双煞的独子,甚善!我也让昆仑双煞尝尝丧子之痛!”
  陈荆“哗啦”抖开包袱皮,将包袱皮蒙住脸,楼下已经“乒乒乓乓”打起来,胡人莫维刀法刚劲,虽然中了毒暗器,一把金刀仍使得虎虎生风,招招犀利干练,而唐瘸掌上功夫甚是了得,一双肉掌就像锤子无情砸前尖锐钉子,让对方无招架之力。
  陈荆飞身下楼,一手拉开胡人莫维,一手硬接住唐瘸一掌。唐瘸拄着拐杖连退三步,陈荆抱住那胡人一个后空翻,深吸一口气,平住翻涌的气血,站定。
  唐瘸眯了眼,上下看她一眼,“女的?你是莫维什么人?”
  陈荆朝他抱个拳,沉声道:“唐三当家,冤冤相报何时了,今日前辈就是杀了他,也无法让令公子回生,请您老节哀顺变。今日给小女一个薄面,他日定将令公子生前相念之物双手奉上!”
  “你一妇道人家,连脸都不敢露,谈何体面?!你又何能耐,口出狂言能将东西给我?!将莫维放下,我让你走!”唐瘸大声呵道。
  陈荆摇摇头,抱着半晕迷的莫维转身向窗子纵身,唐瘸举起拐杖,一篷黑丝射向陈荆。
  陈荆闻声,取了莫维手中金刀,使出剑术中最繁妙的“织女垂帘”,绵延不断的刀光如金纱帘子隔着众人眼线,光帘消失,陈荆早已不见人影,毒钉掉在地上已经化成一片灰粉。
  唐瘸惊诧自语:“是她!是她!只有她能制出暴雨梨花针!我儿生生不忘的暴雨梨花针!”
  灰粉被风一点点吹散,唐瘸呆呆立在大堂之中,多时方失意憔悴一瘸一拐离开。
  唐门来人将所有人尸体清理干净,才有顾客从角落心惊胆颤出来,纷纷逃出酒楼。
  雷风行沉重看着秦墨白,道:“那个陈荆终于露了真功夫了,没想到她一个年轻女子,如此了得。看她与众门派关系这么深,连唐门都对她忌讳三分,不知她究竟是何人。公子,我们真的要小心提防。”
  秦墨白将目光投在她从包袱抛出来那堆东西上,用手拔了拔,除了一套布衣,就是一些碎银、几张面额不大的银票、两瓶药、两张手帕,朴素得紧。
  “她有自己的组织、武功不弱、擅医毒,种种迹象,与她直言的为隐刀师姐,倒也相吻。”秦墨白淡然说道。
  “听公子说,隐刀不是长弟子吗?怎么又出来一个师姐?”
  秦墨白道:“隐派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风临说,他十几年前去到云顶山,偶遇隐刀,那时隐刀在站在山脚下等人。一见到辆牛车,便钻了进去,笑称里面的少女为师姐。他当时也奇怪,后上了山,偷偷问师父可有一女同门,还被师父呵骂了几句。那时的少女,想应是陈荆吧。”
  雷风行惊诧望着秦墨白:“那陈荆,岂不是公子的……?”
  秦墨白含笑点头,雷风行与鹰九对望一眼,心照不宣。
  陈荆压着莫维伏在江边的停船上,见唐瘸离开,才一溜烟抱着人回杏花楼客栈。
  第二日四人继续赶路,秦墨白看陈荆疲惫地靠着车窗打盹,轻声道:“太累,就躺下来睡一会儿吧。”
  陈荆掀开眼皮,见他身子前倾正在铺枕头毯子,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倒头就睡。
  一觉睡得十分舒坦,起来正好赶上用午餐,几人在也不停车,一人一个白馍就随意对付了。
  陈荆吃完,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约递给秦墨白,淡淡道:“这是你神机营求的,唐门献的。”
  秦墨白打开一看,正是“暴雨梨花针”的结构图,墨迹犹新,线条轻草,应是她昨晚才赶出来的。
  “为何算唐门的?”他轻声问。
  陈荆笑笑,“因为我很久很久以前就敬仰唐门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人人有义务保护。”
  “胡说八道!”秦墨白不带怒地轻叱。
  陈荆脸上的笑渐渐转为讥讽与惆怅,缓缓道:“唐门弟子行事诡秘,行为飘忽,亦正亦邪。武林正道、民族大义,对唐门中人均无意义,他们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既不愿与名门正派结交,也不屑与邪魔歪道为伍。你不知道,这样一个唐家堡,承载了多少人的江湖梦想——”
  她停下叙说,意有所指地看他一眼,又沉重地说:“可是就在几百年前,不知何故,朝廷突然发难唐门,不但清杀了唐门许多杰出弟子,还一直限制唐门研制药物、设计暗器,使得如今的唐门难以为继。为了生存和发展,向来清高神秘的唐家堡不得不低下骄傲的姿态,朝廷示好,可惜近年来,唐门实在拿不出相像的诚意礼,只好将压箱底的‘暴雨梨花针’献给王爷。而‘暴雨梨花针’的图纸经过百年更手,损坏了最关键一张,复原‘暴雨梨花针’便成了唐门最重要的任务。唐瘸独子唐冶便担起复兴唐门、再造‘暴雨梨花针’之重任。艰难试验进行了无数次,在又一次失败后,唐冶苦闷地出堡喝酒,喝得伶仃大醉,遇到昔日的恋人莫艳,莫艳对其的落魄冷嘲热讽,唐冶一怒下便奸杀了她。莫艳是莫维的亲姐姐。”
  陈荆从身后摸出一个酒葫芦,拔开盖子,喝一口醇厚的杏花酒,秦墨白一把拿过她的酒葫芦,皱眉道:“喝闷酒容易醉,你与莫大侠是旧识?”
  “比过刀法,拼过烈酒,赛过快马。”陈荆拿回酒葫芦,又喝了一大口。
  秦墨白看她倚着窗边喝酒,布衣磊落,又问:“你可知,这张图纸足可让很多人逍遥半生?”
  陈荆瞟一眼那图张,“暴风梨花针”近距离威力无穷,可限于一对一对搏斗;而在战场,因其短射程和高造价,是不可能派上用场,这暗器交给秦墨白一个江湖外人士保存倒比再流落武林要安全。
  她笑笑摇头,表示不在意。
  秦墨白低声问道:“你这么做真是为了你所谓的……”,他停下来突然不知道如何表述。
  陈荆直视他双眼,一字一字道:“是的,就是因为情结,一种无关利益的情怀。很多人做很多事情,初衷不过就是快乐或梦想,并非人人都如王爷计算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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