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论如何,我答应你,如果我能将所做的事都办成了,还活着,就一定去云梦谷找你,慕容,谢谢你。”
  她突然飞身而起,轻盈踏过荷叶,摘下朵朵荷花捧成一大束,落在慕容荷风身前,笑嘻嘻地说:“借花献佛!晚上我们就吃了它!”
  慕容荷风抚掌激赞:“焚梅烹鹤的事儿我也喜欢!那些个梅呀、鹤呀光看有什么意思,吃进肚子才是真喜爱!”
  晚上果然一桌子荷香,连秦墨白这等饮食考究之人,也不禁意外桌上精美雅致的菜式。
  陈荆端着最后一道鱼戏荷花香汤而入,丝纺宽袖长裙随着每一步轻纱飞扬,微敞的领口露出的肌肤泛出象牙般的光泽。青丝披肩,藕色的裙衫与褐色的眼珠相衬,高贵端庄又婉约清新。
  雷风行还以为眼花,再定睛一看,那笑容那眉目分明就是陈荆,与平时草莽模样大不相同。
  陈荆招呼秦墨白三人与医馆大夫吃饭,每人往桌上一望皆啧啧称赞不已,雷风行看她喜气洋洋的面孔,终于忍不住,瓮声瓮气说:“陈姑娘,你好端端地打扮成这样做什么?自己几个人吃饭,怪不习惯的。”
  慕容荷风看看陈荆的新衣服,得意自己的眼光,转向对秦墨白微笑道:“阿荆单枪匹马走南闯北,外人都道她行事说话不让须眉,实则她比闺阁秀女更细腻信善,这么多年没少吃了心软的亏。今日有幸与公子同行,我这个做为兄长的少不得要托您一路多加照拂。”
  秦墨白客套地应承了,又夸了陈荆几句,陈荆见他唇上虽逸着笑,眼中却冷光闪闪,按捺着如故忧心,满脸堆笑对慕容荷风说:“慕容,你多吃点,这莲香宴是你最爱,我专为你做的。尝尝这个虾,是我十天前就顶着大太阳从池塘里钓上来的,养在泉水里,每天喂以荷花花粉,虽是白灼,但白灼的之水,是茉莉茶水,所以一定不能沾酱和酒,方能细品味出其鲜香。”
  慕容荷风举箸品尝,陈荆又转向秦墨白笑问:“不如公子钟爱何种花草?”
  秦墨白扯出一抹讽刺的微笑:“大千世界,各花有各花的可爱,如何能一以概之?”
  陈荆缓缓道:“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化外之人独爱菊。自开秦来,世人甚爱牡丹。而慕容先生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菊之爱,当世鲜有闻。莲之爱,同慕容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陈荆说到后面,见众人都不信又鄙夷地看着慕容荷风,自己也觉得牵强附会,心虚强笑道:“大家对慕容是有一些误解,我了解他,他实是金镶玉,外表看着俗气些,内在清远孤高得很,他经常给穷人看病不收钱,所以才会这么缺钱,是吧,慕容?”
  慕容荷风点点头,陈荆满意地把目光转到秦墨白身上,起身给他勺上一勺玉脂豆腐:“公子,这道凉拌豆腐民俗叫做‘一清二白’,但我改了做法,另叫做‘海纳百川’,请试味。”
  秦墨白目光深沉看着她,浅浅尝了一口,滑腻的豆腐入口即化,先是说不出的清润,而后是回味出鲜美、芬芳和甘甜,实在是妙不可言,他不由脱口轻赞:“妙极!”
  陈荆笑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惟有胸纳了百川,方能体味这后面的甘美,公子你说呢?”
  秦墨白笑笑,不动声色将话题撒开,陈荆得不到回应,只得僵然微笑到最后。
  宴席散去,慕容荷风为秦墨白做最后一次针灸,陈荆无意散步到病房,苏云初正躺着发呆,桌上摆着纸墨,不知在考虑什么。
  见陈荆走入,转头一见,呆了许久,最后哈哈大笑:“我还以为有新鲜女子来呢,原来还是你,太让我失望了。”
  陈荆在席上笑得脸都酸了,这时想笑也笑不出,只面无表情道:“我明日就走了,你好生养着,别赖账啊,红豆归我!”
  苏云初一愣,半晌,笑嘻嘻道:“你跟那姓秦的走又不能骑马,拉着红豆做什么?红豆还是先放我这儿,等你哪天送他回来了,我再给你,哦,我老爷子是迟理的户部尚书,你上迟理一打听就寻着我啦。我若赖你的,我就全家死光!”
  陈荆翻翻眼,抽抽嘴角道:“不用发这么毒的誓,我要拿的东西,凭你,还赖不了。”
  苏云初笑道:“如此甚好!你不要等到红豆老死了才回来,到时可别怪我交不出马儿。”
  陈荆微微一笑,苏云初突然叫道:“对,这样好,别动啊,我给画幅小像,拿着你的像天天对着红豆说‘这就是真主子陈荆大侠!’,等到你找回她的时候,她就不认生啦!”
  陈荆怀疑地问道:“你有这么热心肠?不会拿我的像做纸扎小人吧?”
  苏云初又大叫:“你这么疑神疑鬼的样子太难看了,就刚才那样,笑哇,头稍微侧一点,往那边,这边把光全遮住了,嘴合上一点,不对,自然一点!对对,就这样,一柱香啊,保持住——”
  陈荆看他指手划脚的样子,感觉又回到拍证件照的年代,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也随他指挥摆布,良久,她听得沉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转头一看,秦墨白信步而来,立在门口看他们,陈荆不明他的来意,只当作没看到,苏云初点头表示画作完,她才揉着发酸的脸颊走上去看那画像,满意得直点头,“不错,很漂亮。”
  苏云初斜睨她一眼,“我是将你美化许多,你以为你真有这么漂亮。”陈荆听他言语不恭,也不生气,只呵呵傻笑,苏云初看向她的眼神变深。
  秦墨白在门外轻咳几声,陈荆这才转头,装作意外招呼:“公子。”秦墨白点点头,并没有进屋的意思,陈荆对苏云初说:“帮我照看好红豆,我会去找你,即使红豆不在了,红豆子也是我的!”苏云初哈哈大笑,爽快答应,随即瞥秦墨白一眼,又毫无顾忌低头欣赏自己的画作。
  秦墨白绕着荷塘走了第二圈,才开口说话,“慕容先生为你置身新衣裳希望我看你是女子份上莫要为难你;你今晚又凭莲喻志,以海引谏为慕容先生说情。你们俩这般唱双簧,当真以为我是那心量狭窄之人?”
  陈荆垂手一直离他半步之隔,轻声道:“您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不明白我们平头百姓面对你们权贵之人是如何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不是我们无理揣摩,而是,王爷您,着实手握着生杀大权,不得不……”
  她声音越说越小,秦墨白转过身,低头看她,缓声说:“陈姑娘,不是我要对你如何,既然谈到易地处之,你也替我想想,如果你处在权力核心,内外受敌,却遇到一女子,在你最在乎的人家里出现,她武艺高强,来历不明,种种迹象又表明她处在一个庞大的组织网中。你会如何处理?”
  陈荆抬头,勇敢看着他的眼睛, “王爷对我与苏云初说的那个问题可有印象?”
  “嗯。我回去想了想,那一个铜板不存在。”
  “王爷高明,是的,不存在,不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案,你以为是答案,对别人来说或许是道不能触碰的伤痛。”陈荆转身望向田田莲叶,脸上努力透出些许哀伤,半晌又道:“王爷只管将担心放回肚子里,民女现在所行之事堂堂正正,此心可昭明月。”
  秦墨白突然伸手勾起她下颌,将她的脸转过来,深深看入她的眼中,良久,字字清晰地说:“我且相信你的明月心,你最好莫要负我。其实——我从受伤后就一直在寻慕容先生,你们真的想多了。”
  陈荆听言,长舒一口气,秦墨白放下手,淡淡道:“回去歇着吧,明儿还要赶路。”
  陈荆道了晚福,秦墨白转身走出两步,又转回头说:“回来我送你一匹照夜狮子马,你莫再跟那个花孔雀胡搅在一块儿。”
  陈荆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花孔雀说的是苏云初,啧啧,看不出来,这个看似温润如玉的靖安王其实也挺毒舌呢。
  而他口中的“花孔雀”,十年后却让洛国四十万大军停驻在呼兰山下止步不前,秦墨白悔青了肠子杀之不及!
  ☆、祸水
  分别之日,慕容荷风细细交待秦墨白的伤情与药方后,握着陈荆的手感动地说道:“阿荆,我不知道在你心目中,我居然是这般的伟岸,可见你一直都暗暗仰慕着我。可是,即使我们谈得来,年龄也相仿,但我还是不得不再次伤害一颗女子的玻璃心!我,对亡妻映红从无二心!”
  陈荆啐他一口,“谁跟你这糟老头年纪相仿!”,继而又蔑视着说:“我昨天说那一通‘爱莲说’是鞭策你,以莲之高洁映照你带着铜臭的丑陋灵魂!你看看你身上哪一点值得我要‘仰’、‘慕’?”
  “女子果真善变,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慕容荷风嗟叹。
  陈荆坐回车里,秦墨白对她说:“我终于知道为何总找不到慕容先生了。”
  陈荆丢他一个白眼,一副“你傻的”表情,“请帖里没有夹银票,是吧,在慕容眼里,名呀势呀都是累人虚浮的东西,只有真金白银才实在。”
  秦墨白含笑点点,疑惑地说:“我以为,凭你的性子,不会和他这样的人处得来。”
  “他‘这样’,他怎样?他挺好呀,爱钱嘛,谁不爱?他并不吝啬,而是对某种事物的偏执,搞学术的人多少有点怪癖和偏执。我以前的同事,各有各的怪,有人有洁癖,有人有易装廦,有人一根筋喜欢重复同样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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