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二日,云顶山飘起了漫天飞雪,从山顶往下只看只看得见厚厚的云层在游走,风吹起积雪直达半空。陈荆裹着毛斗蓬从屋里一边看壮观巍峨的雪景,一边往大殿走,去到那儿,早有黑鸦鸦的人群在等候,她问了玄光新弟子的位置,便走向角落。
  众人见她体态臃肿地走过来,高高低低的问候声就涌向她,她笑着一一回应,拂落沾在眼睫上的雪花,定睛一看,众人皆着棉布长袍,就她一个穿得最多,有些不好意思,解开斗蓬想交给杂役小厮。
  一转身,不期然看见一张脸,她一愣,是在做梦吗,咬咬舌尖再看过去,虽然长发结起,一身褐袍朴素得紧,但那张清隽的脸和通身的清贵,不是他还是谁?!
  她低下头,摸着斗蓬的软毛,额际又传来熟悉的刺痛,这一次痛得连脚板都发麻。
  既然临风知道她在这里,这位只手遮天的小王爷定然也能知道,他后悔没杀了她,特意赶来补上一刀的?他为什么要潜入隐派?是为了制造事端挑起两国纷争?秦墨白心思缜密,是什么凭仗让他在隐派肆意妄为?无论何种阴谋,现下的她只能采取”敌不动,我不动”的战略,静观其后。
  豆大的汗珠落在皮毛上,身边弟子惊呼,”大师伯,你怎么样了?”陈荆摆摆手,用袖子拭去汗水,靠在大柱,抬眼见那厮平静得很,心里惧怒交加。
  老者从大殿走出,众弟子皆低头抱拳,四院长座禀告了接到的委托,正打算商讨事务安排和人员选调,老者突然开口道:“今西北部动荡,战争形势有扩大的迹象。虽然我们江湖中人不参与国家之间的纷争,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隐派众弟子来自五湖四海,一旦东月大陆战争全面爆发,众弟子都说说,你们各自将如何?”
  陈荆听得有人誓死效忠隐派,不参与国事斗争;也有人说哪个国家开出的条件更优惠能给出最宽广的个人舞台就去哪里;更多人激昂地说要保家卫国,一腔热血洒疆土,就是同门拨刀也在所不惜。
  老者听后不置可否,突然问道:“崔社可在?”
  秦墨白走出队伍,拱手道:”弟子在。”
  老者看他半晌,面上赞意明显,口气愉悦问,“你是何方人氏?”
  “弟子洛国人。”
  “今日讨论之事,你又当如何?”
  “弟子认为,天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战争没有所谓的正义与非正义,‘弱肉强食’一直都是世间繁衍之道,战争留下了不永的诗篇,也激发世人最大的潜能,促进文明的交融。战争若发动,我隐派工机械、盾甲、机关制作,各国天子为利其器,必将重金相求。如能保持中立,我隐派不仅能成各方武林人士避离战火之静土,也将大放异彩,利在千秋。”秦墨白避重就轻答到。
  老者点点头,提高声量,“陈荆何在?”
  陈荆步出,道:”弟子在此。”
  “崔社之言,你以为如何?”
  陈荆抚着头道:“入侵战争本来就是一个充斥着仇恨和贪婪的过程,是强迫别人服从自己意志的一种暴力行为。今日你征服我,他日我反抗你,可想而知,这是一个没有结局的拉锯,两败俱伤,靠的是他们各自认定为真理的信仰。播种的是仇恨,收获的是更多的仇恨。兵器本是死物,只因为能成就高尚的生命才能焕发光彩,弟子出自琉璃,虽国小人稀,但弟子相信正义的战争才能在高尚的国度里唤起神圣的力量,试问门下八十弟子,有几人身带吴钩,不是为了收取关山五十州?!”
  老者再次点头,”难为你一下子能说这么多。”随继又悲凉万分道,“战事一开,我隐派看来是要分崩离析了。好在还有几位弟子想到能为隐派留守,实是不幸中的大幸。崔社,上前来点香吧。”
  众弟子知道,隐宗是要再收亲传弟子了,皆羡慕看向秦墨白,惟有陈荆还低着头,当清冽之息指过鼻端,她太阳穴忍不住又跳了几跳。
  秦墨白完成拜师礼之后,众人散去,陈荆急忙追向隐宗,“师尊!我有要事禀告!”
  隐宗看一向沉稳的陈荆急得拉住自己的袍袖,知道事关重大,带她到崖顶,陈荆吸一口气,缓缓说:“崔社,就是秦墨白。”
  隐宗望着云海茫茫,“秦墨白,洛国摄政王,气宗亲传大弟子,他的目标是隐派?似乎胃口太小了一点。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师尊,我明天就想去黑石屋。”
  “你在躲着他?”
  “弟子与秦墨白并无瓜葛,只是想早一点把伤治好。”陈荆将头埋得低低的,“师尊千万要小心!”
  “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读者们,今天有没有带花花?深情地望着你们……
  ☆、悟道
  进了黑石屋,陈荆才知道,就像师父说的”什么都没有”:没有光线,没有气味,没有声音,甚至没有温度。
  门一关上,不多时,陈荆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心跳和血流的声音,隐派果然擅机巧,连恒温静音空间都可以创造出来,没有光线,但可以感到空气流动通畅。
  陈荆伸出刀柄,慢慢摸索着四周,从左边走到右边是八步,从后面走到前面也是八步。
  “以心行气,误令沉着,乃能收敛入骨,以气云身,误令顺逐乃能便利从心。精神提得起。则无迟重之虞,所谓头顶悬也,意气换得灵,乃有圆活之妙,所谓变转虚实也……”
  在绝对静止的空间里,陈荆一遍又一遍地重温着祖师留下的十三句行功心解,思考带来的刺痛成为提醒她还活着的证据。
  陈荆抚摸着墙壁刻着密密麻麻的”正”字,苦笑泛上嘴角,黑石屋原来连时间也没有,她只能凭送饭的次数来估摸时长,可谁知道隐宗是多久给她送一次饭呢,半天?一天?还是三天,甚或是一周,她怀疑自己出去会不会这世界已经变了天日,又或者已是白发苍苍?如果没有肌体的痛苦,她觉是自己已经在坟墓中腐烂,化成尘土。
  停下思索,她又握住刀柄,每日能做的事只有拔刀、挥刀、收刀,再拔刀、挥刀、收刀……逐渐的,连她自己都察觉刀剑一出鞘形成的气流似乎能引发她气息的共鸣,刀随心发,她终于触摸到刀剑的灵魂!原来并不是想像中的冰凉尖锐,而是像孩子一样活泼好动,像少女一样多情婉转,她手抚手柄轻轻一笑。
  时间在黑暗中一寸寸流失,陈荆听得门外响起声音,料是送饭的又来了,准备再刻下一笔。门外一道清爽的声音恭敬地说:”大师伯,时间到了。师尊吩咐让您出来。”
  陈荆在黑暗中问,”我在这里呆了多久?”
  “回大师伯,今日是一百又一天。”
  陈荆撕了衣袍一角,缚住眼睛,起身往外走。
  秦墨白伴着隐宗,眼睛紧紧盯着洞口,他从没觉得等待是如此难耐,仿佛过了漫长的岁月,才见那道绿色身影慢慢走出来,原本象牙色的肌肤变得白晳得几乎透明,宽宽的长袍不束不系,愈发显得瘦削骨立,及肩长发也随意披在肩头,眼睛缚住布带,只看见直挺的鼻子和微笑的唇。
  陈荆倾听前面弟子踏着积雪的发出的”咔嚓”声,紧紧跟在后面,闻得一阵梅香,知是到了揽风崖边的梅花岭,前面弟子停下来,她感到正前方有几道热气,知是隐宗立在前方,便伏□子,“弟子陈荆拜见师尊。”
  “陈荆,你在黑石屋面壁一百零一天,可有心得?”苍老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威严。
  “弟子愚钝,现方知师尊赐予‘锉骨扬灰’之用心良苦。”陈荆的虔诚发自肺腑。
  “如何说?”
  经得‘锉骨扬灰’,秦墨白所赐的那点头痛病简直成了小儿科。她脑子思考能力有限,实在想不出如何恰当表达,只得往自己脸上贴金:“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不远处轻轻响起“扑哧”的笑声。
  “甚善!玄光,你与陈荆讨教几招。”
  玄光收了笑,递刀上前,“师伯请多指教”,陈荆直起身子,也弯腰行礼,却丝毫没有展开架式,玄光剑光直奔陈荆面门,陈荆仍半垂着头,”啪”的一声,玄光绾发玉簪被劈断,头发迎风散落下来,几位弟子皆讶异不清楚她是何时出的手。
  秦墨白却将她出刀看得分明,没有任何招式,也似乎没有任何力道,只有一刀,除了快还是快,快得任何精妙的剑法都如同薄纸一般不堪一击,快得那一刀就像随时举在你面前,只等你迎上去轻轻一划便结局一切。
  隐宗却厉声斥责:“刀上无劲,内力空虚!”
  陈荆又躬身,道:“弟子没用。”
  “秀吉,你再与陈荆切磋一下。”
  陈荆把刀放在地上,让玄光折了一枝梅握在手中,施一个起始礼。
  秀吉是隐刀所收的大弟子,一手暗器得尽隐刀真传,打得是出神入化,他知陈荆手快,便一扬手,三粒铁莲子直奔陈荆”膻中”、”神藏”、”灵墟”三大穴,人也跃起空中,向陈荆天灵盖拍下来。
  暗器打出,对方须得轻功高强,立即倒纵出丈许之外,方可避过。现在陈荆功力尽失,手再快也只挥得掉暗器,而无法避开秀吉的凌空一掌。
  陈荆梅枝一拔,三枚铁莲子掉转过头往秀吉“步廊”、“幽门”、“通谷”急奔,秀吉左手一抄,三枚铁莲子就抄在手中,右手攻势不减,陈荆反手,梅枝抽出,枝上梅花遇着秀吉的掌风立即抖擞起来,”唰——”一声,秀吉手掌鲜血飞溅出起,滴滴落在雪地上,梅瓣也纷纷落下,点点猩红,分不清哪是鲜血哪是梅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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