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最后将坠着一块幽碧平安牌的扇子纳入怀中。
她是哼着歌儿出茅房的,从信中,她知道,秦墨白有了大麻烦。
明景二十年夏初,太子秦通猝薨,洛皇经不得丧子痛,在龙床上晕迷着。姜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与各地诸王达到协议,过继七王中势力最弱之珉王九岁庶子秦瑄于自己名下。
时秦墨白正在风府,待他收到信时,事已成了定局,陈荆知道他笃定的颜面下,其实焦心如焚,一路皆不留宿,吃睡车马里,好在今日可以让她出来放风。
再及他们赶路第五天,珉王被暗杀,姜氏及六王惊怒万状,将矛头直指摄政王专权,双方合谋,河间王从河西发兵十万欲策动政变。
靖安党二说不话,直接从西营调军二十万扑息了躁动,河西王在交战间身中流矢而亡。
赵王和齐王闻讯又从各自封地发兵各十万,从河南渡北,靖安军也增兵十万,双方在陵阳对峙三天,发现各讨不了便宜,便同时退军二十里,立储之事就以摄政王被摆了一道乌龙而讪讪定板。
可陈荆知道,这只是风雨的前戏。
倍感压力的秦墨白一路上表现得情绪很莫明,时而对她温言细语,时而冷言冷语,只是绝口不提政事,尽说些不着调儿的话,两人磕磕碰碰、唇枪舌剑到上京。
作者有话要说:刚接到领导通知,下周要出差,可能坚持不了日更了~~~
☆、入府
转入上京官道前夜,陈荆易钗而弁,换了套黑色的男式长袍,长发用红色发带高束,脚蹬黑色官靴。待手扶腰刀走出来时,秦墨白怔住,她举止神态皆如男子,无半分女气,就连傲人的胸部也被藏起,气度恢宏,活脱脱一个意气风发的英俊武生模样。
她这样女子本不该被藏在身后的,他舌根浮起苦意,缓缓近了她身前,拉着她的手,非常缓慢地低语:“阿荆,若我败事——”
他若倒了,是要她陪葬?还是让她给弄个护照,政治避难到琉璃去?陈荆凝神屏气地听着。
“——你可有一点儿难过?”
这爷们伤感了,她脑里将他狐奔鼠窜的样子勾勒了一遍,对照他现在恬静的神态,觉得若要实现,同志们还需努力。
她两只手一上一下包住他的手,如领导慰问受灾人民,亲切地道:“王爷,若你真有那一天,我便每年到你坟头上一柱香,不枉我们互掐一场。只是,你自己也说过,在你有生之年,不会让那天上演,我相信王爷的智谋!唉,今天的月亮有点凄凉——,别多想了。”
她一开口,一副少年的嗓子,秦墨白又怔住了,随即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抽出手,转身催雷风行上车,雷风行将爬上车前位的陈荆赶到车厢里,把马车又驾得飘飞起来。
马不停蹄,终于到了目的地。
陈荆一生走南闯北,却末到过上京,车进了城门,便半卷了帘子打量这所东月大陆最富裕繁华的城市:城门高峻厚实,估计强弩也射过门楼;城内道路宽阔、路面青古镶嵌却不见接缝,平整得如现代压过的道路,民宅大多是两层的青砖合院,上京人口必众多;路上店旌纷层,往来行人步代匆匆,表情冷淡,颇有些都市白领的神气。
秦墨白见她眼光目不转睛看着窗外,知她是第一次到上京,眼底却没有张扬的奇异,那里面沉淀着观察和判断,“凭陈大人多年情报经验,不知看我上京是如何景象?”
陈荆收回肆意打量的眼光,谦卑笑道:“在我小地方来的人眼中,大城市自然处处是好的。”
“好在何处?”秦墨白不依不饶。
“商贸发达,服饰精美,景象壮丽。”陈荆笑容不改。
秦墨白讥诮道,“待会儿就要拜见舅姑,我以为你会紧张得没心境欣赏街景。”
“在我那儿有句俚语:‘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就是舅姑。我又不是非要进你家门,拉上我这样的丑媳妇,相比之下,应该是你压力大一些吧。”陈荆现在很适应他乱七八糟的思维,接过话头就能反唇相讥。
“你不是非要进我王府?这话叫外人听了去会让恭王府蒙羞。”秦墨白沉声警告。
陈荆闭闭眼,再次妥协,“民女错了,是民女爱慕摄政王不凡才品,上穷碧落下黄泉誓死追随摄政王,摄政王受民女救命之恩,又感念民女一片痴情、孤独无依,便收为侍妾。”
“上穷碧落下黄泉誓死追随,阿荆说得真好,你便要记住:不光是你,本王也会对你上穷碧落下黄泉誓死相随!”,秦墨白伸手想摸陈荆脸,陈荆不知从哪儿摸出把折扇,“唰”地打开格开他的动作。
秦墨白眼光落在折扇上的苹果样掉坠上,掉坠玉质墨碧坚硬,是琉璃特产沉碧玉,拿在手中,玉石中如有液体流动,陈夫人很是喜欢,挂在小扇上时常把玩,那玉苹果的叶子个有翠点,他不会弄错。
苹果,苹果,应该是平安是意思,千防万防,她还是与那边人接上了头。他胡谄一言,她竟当真了,急急将陈夫人保护转移,她从来就没安心下来。秦墨白缓缓将身子靠在软枕上,闭目不语。
半晌,车速缓下来,他睁开眼,低声道:“到了。”
陈荆脸上若无其事,心口却似鼓击,想她什么阵仗没见过,这等小事都怯场了,都是一路上被秦墨白叽叽歪歪给潜移默化的,好似真要紧张才是正常表现。
她怨念地睇他一眼,低头略略整理衣服,自行下车,为秦墨白打开车门,扶着他下车,方才敢打量四周。
车子停在内院,院墙低矮,没牌额,院中却立着两排参天古树前,古树株株有几人合抱之粗,没有狰狞石兽,庄严之气却笼罩着大地,让人一靠进院子就要收声敛息。树荫遮掩的青石道通尽头,远远巍峨屹立一片金瓦宫殿。
陈荆跟在秦墨白三步之后,看他修挺的背影步步透着从容坚定,一时恍惚,仿似真要随他这样看世相种种,风云沉浮一辈子。
行到宫门,陈荆见六名守兵甲胄整齐,眼中精光外露,个个是精挑细选的好手。守兵见秦墨白行近,收了兵锐,却没有开正门,只腾身让出侧门让他们行过。陈荆见状,心里又了然几分。
进了门,阳光豁然明媚,院子中樱树如云似霞,小湖倒影着天光云影和岸边翠柳,宁静恬美好似她前生读书的大学校园,让她心生写意。
秦墨白停驻步子,回身看她,她亦停下平静回视他,见她眉目端然,他笑笑,复前行。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湖边、穿过抄手回廊、桐荫花园,路上偶有婢女、杂役洒扫端水,遇秦墨白经过,便停下手中活计作福行礼,陈荆也目不斜视,随着他左绕右绕进入一偏厅。
偏厅上位端坐着两位服饰华贵的男女,秦墨白见了两人对二人各行一个大礼:“拜见父王、母妃。儿此次远行,让父王母妃担忧,实属儿不孝。这位姑娘就是儿在信中提过的陈姑娘。”
她侧脸看秦墨白,他正含笑望着她,她硬着头皮上前几步,走到秦墨白右边,敛襟曲膝行礼:“民女陈荆拜见王爷、王妃,愿王爷王妃福寿绵延、长康安乐。”
穿成男的,却行个女式礼,这举动连陈荆自己都觉得别扭。
屋中另三人却相当平静,恭王妃柔声道:“起身吧,让本宫好好看看你。”
陈荆闻言,抬头轻轻掠过那贵妇面容,随即将眼光放在她手上,心中惊艳不已,那女子保养得甚好,肤若凝脂,只轻扫蛾眉、点了朱唇,便有种惊心动魄的美,叫人只一眼就被摄了魂去,她终于知道秦墨白的容颜一大半得传了她的优良基因。
恭王妃极细又极快地看了她,笑对恭王说:“妾身只在戏文说唱中听说有些个英姿飒爽女子,今儿是真得见过有这样俊的人品了!妾身总说墨儿过于多思弱质,不想他自己倒会挑,又找了位与他互补的。”
陈荆把注意力转向恭王,恭王头戴掐金线文士帽,留着短髯,面容清俊善和,真像三清宫中坐中间那一位,想来秦墨白一身飘飘欲仙的气质就是得了这位身上的仙气。
恭王微笑点头,“陈姑娘的情况,墨儿在信中大致介绍了。听闻武林人士一向不屑与官家交往,陈姑娘如今为墨儿涉入官门,实是需莫大的勇气。”
陈荆听闻恭王夫妻对秦墨白的突兀安排,非但没有丝毫为难责怪,反而处处违护周圆,想是王爷王妃不是对秦墨白信赖到了纵容的地步,就是默契到了极点。
陈荆微微一笑:“王爷谬赞,让民女汗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江湖之人,出相拜将自古以来比比皆是,远有开国军师设学大人,今有帐下凤允先生、十八路金鞭王安将军……等等不胜凡举。武士虽远离宗庙,但同僧道一般,只有司职不同,其安身立命、自我实现、效力大众的初衷都是相同的。我与摄政王相识是缘,相知是份,为这千年难求的缘份,民女自是应珍惜。”
王妃没想她谈吐有章有法,全不似市井女子,一路旁敲侧击,“陈姑娘,墨儿与武安侯谪女风采小姐的感情路人皆知,坚如磐石,不想墨儿又添一位侧室,本宫与他父王即便意外,也只得依他。于你,入了门只怕要受那流言所指,不知姑娘可感委屈?”
秦墨白不悦地皱眉,没想到母亲言语竟会突然严厉,走上前紧紧拉住陈荆的手,沉声道了一声:“母妃!”
陈荆低下头,“民女坏了小王爷与风小姐的美谈,也甚为不安自责,民女爱慕小王爷愿受那相伴后生几十年的千夫所指之痛,何尝不是另一桩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