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她害羞地低下头,轻道:“那日子怕是不远了,王府虽样样好,就是没些热闹气息,我们江湖上飘惯的人连吃饭都不自在。说起来,还真想念‘玉楼东’的水晶糕,怕以后再没机会尝了,王爷就是太谨慎,就怕人家做的不干净——”
  鹰九哈哈大笑,站起来,“陈姑娘,这事有何难,我待会儿就给你捎来。”
  陈荆微笑着看他,“好!我要三只红豆糕、三只绿豆糕、三只鲜虾糕、三只黑米糕。若一样没有,其余的都不要了。你可记好了。”
  鹰九豪爽道是。
  一个时辰后,鹰九从怀里掏出温热的油纸包,看着她一口气吃完六块水晶糕,两眼睁大,却也大舒一口气,陈荆被噎得半晌才缓过来,慢慢讲:“他们连你都盘问?我现在知道了?”
  鹰九面色凝重点头,迟疑地问:“陈姑娘,你不会害我吧。”
  陈荆闻言觉得快堆到喉管的水晶糕更噎人了,辛苦地摇摇头,艰难地道:“我都一点点掰开给你看,也让你挑了两只自己吃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鹰九方展颜一笑,“是我多心了。雷将军不让我与你久呆,我得走了,下半套刀法,我改天再来请教。”
  陈荆朝他挥挥手,回到屋里,立马将一直团在手心的油纸展开扔进水盆,密密麻麻的小字慢慢在纸上呈显出来。
  她飞快地看了一遍,英目冷冽,手上却麻利地将油纸扣在盆里烧成灰,纸灰撒入盆栽里。
  吃得太多水晶糕,下午便胃病复发,她正抱着肚子蜷缩在床上,秦墨白推门而入,看她一眼,她太熟悉他,那一眼,极其不善,她慢慢从床上起来,挺直了背脊,冷冷望着他。
  “将东西拿进来。”他眯凛双眼,不动声色地开口,门外一护卫将一个食盒子拎进来,放在桌上。
  “你不是喜欢玉楼东水晶糕吗?本王也给你带来了。”他的声音还是又轻又柔。
  陈荆在酷恶牢狱中打滚过来,如何不晓得他的森冷之意,缓缓上前,慢慢打开食盒盖子,果然是一颗染血人头,双目紧闭,坦然又安详,卧藏成“玉楼东”跑堂的万子牺牲了,这孩子才十九岁啊。
  在他温柔的容颜前,在他翩翩风度下,她几乎忘了他军阀出身,他在军营中杀伐无数,他是一个冷酷而强有力的当权者!
  她轻轻将盖子合上,垂下眼皮,掩盖了陡生的杀意。
  “把人带上来。”他还没完。
  鹰九被五花大挷带上来,压在条凳子上,“以泄露军机之罪行刑。”,秦墨白拉着陈荆坐下来,静静看着两支大棍交叠着高高落下。
  “陈荆,你有宿疾,从不会暴食,这次,你戏做过了。”
  鹰九刻意不去看陈荆,鲜血渗进了行刑的木棒中,将木棒染成褐红着,清幽的院子弥漫血腥味。
  陈荆冷然看着秦墨白,一字一字道:“王爷,他被奸人所害,泄露情报,要受军刑。那王爷窝藏朝廷要犯,又该当何罪?”
  他倏然转头盯着她,“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将这东西扔到乱坟岗喂野狗!”
  “秦墨白,你不懂得尊重对手,不配当上战场!”陈荆愤怒转头,一口牙咬出了血。
  “你终于有反应了,你也晓得生气,也晓得痛苦?我与你说过什么,断了琉璃的联系!你既答应了我,为何又阳奉阴违?这就是你对我尊重?他们的暴露是因为你,你明知自己被监视,仍轻举妄动,陈大人,这是你不安份的后果,如果不想牵扯更多人,你就记住这个教训,阿荆——”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外人看去,两人肢体亲密,脸上却一样的严厉,怪诡阴森。
  “阿荆,答应我乖乖的,我再你一次机会,答应我,我就好生安葬他。”
  鹰九已经挨到四十大棍,人体的承受的是六十大棍,一百二十棍刑,鹰九在她面前将成一滩肉泥,他做得出的。
  她看鹰九晕死过去,忙跪去他面前,两手揉着他膝头的袍子,泪挂眼睫,“王爷,民女知错了。此事真是我的罪,鹰九他不知情的。王爷,王爷——”
  秦墨白缓缓抬手,抚上那埋在他膝头哀哀痛哭的脑袋,她双手推揉的仿佛不止是他的腿膝,更将在她面前从来硬不起来的心,一下一下被揉更软。
  他轻叹一口气,挥手让人将食盒及鹰九都撤下去。
  陈荆睁着泪眼看着下人提桶清洗地板,松开已经被自己揪成菊花的缎袍,小心翼翼问:“王爷,其他人呢,你都给他们一条活路吧。”
  秦墨白默不作声,陈荆又失声痛哭,抱着他的大腿,仰头问:“要不,你就留女老板一命,她可是双身子呀。”
  “她会好好的。”他轻言。
  陈荆顿时收了眼泪,爬起来,“你的眼泪可够丰沛的——”,秦墨白心痛地用手帕抹着她的脸,突然手僵止了动作:根本就没有什么身怀六甲的女老板,她胡编了一个人,如果他真将他们一网打尽,定会步步相问,而不是被她一言相蔽。事实上,除了坚守据点的小咪啰,他扑了个空,情报已经送出去,她居然在他眼皮下套子。
  他怫然作色,将手帕摔到她胸前上,咬牙道:“你这个小人!陈荆,你如果有下次,我一定让你成光杆司令官!”
  秦墨白甩着袖子出去,陈荆将雪白的帕子扔到血水中,不动声色地看帕子一点点被泛出血气,她救的人,她也要亲手取他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小石觉得哈,唯美的爱情就像双人舞:她进一步,他退一步;他若退一步,她便进一步,缠绵的舞蹈就在这进进退退中一步步展现,直至结束。所以,两人交锋,何尝不是彼此了解与互动?
  爱情不怕争吵,就怕死水无波。
  ☆、批命
  秦墨白那日拂袖而走,一走就竟走到北境去了,他不告而别,侍女却交给她一叠淡蓝色的信封和信纸,说她如果有话对王爷讲,便可用这信纸,八百里加急,王爷不出两日便收到。
  陈荆“哦“地接过那叠信纸,侍女突然又掩口笑道:“贵人,王爷走了又回来对奴婢讲,如果贵人有要事中途要他回来,也是可以的。”
  她很有冲动,在上面写上“秦墨白,你小妾喊你回家吃饭!”,忍了忍,还是将信封顺手扔到桌上,从那次水晶糕事件后,她更看清他不是个好相与之人,玩笑不能开大了,哪天他对自己肉体的新鲜感过后,新帐旧帐层层叠上,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王府内又换了大半的护卫,每人见她都如躲瘟神一样,她如此不受欢迎,只得呆在屋里奋笔疾书。没死开始写小传,也算是这个世界旷古烁今第一人了。
  日子不知不觉过了两周多,一切都看似安宁。这日,她照例晨练,做足了一套功课,收势站定,见恭王与王妃并一位灰衣峨冠老者立在院门外,她急忙整理衣裳,走上几步向二人行礼:“民女不知王爷、王妃驾到,有失远迎,请恕民女无礼之罪。”
  王妃笑曰:“墨儿既让你过了门,虽不得已,不能明媒相迎,但也算一家人了,谈什么迎驾。看你方才剑舞劲美,是什么功夫?”
  陈荆答:“是玉女剑法的招式,玉女剑法更注重克敌而不是杀敌,故于显得剑姿式飘逸挺秀。”
  王妃微微一笑,道:“府中也养着些伶人,荆儿若得闲,与武旦们指教一番,你会真枪实刀,她们定然服你。”
  王爷在边上听了,轻咳一声,不自在的转过脸。陈荆知晓自己的江湖身份,实在难登王府之堂,王妃一席话,便是将她落入靖安王玩物的角色。
  陈荆也不恼,轻轻应下,垂手立在一边,王妃满意她的自知之明,不再为难她,笑道:“这位是上官先生,是御用星相师,墨儿忙那北境之事,无暇安排你们的事儿,今儿母妃就请先生合合你们的八字,看挑个什么吉时进房。”感情秦墨白的处子身份是人人皆知的秘密,陈荆替他脸红了一回,又想到两人私下做了那夫妻之事,又替他脸红了一回。
  那老者白发白须甚是浓密,如拂尘般垂在脸上,一双睿智清透的眼睛,直将她魂都看透去了。
  四人向院中行去,寻了处亭台听溪水、赏山色。王妃道:“看姑娘练功,就想到墨儿小时练功的样子,少有见他舞枪弄刀的,天天和尚打坐似的。”
  陈荆曰:“摄政王修的是内功心法。要极静,极沉,一般人修不来。”
  “你与墨儿交过手?”王妃皱眉不悦地问。
  陈荆想了想,“没有真正交手,王爷之功力定然在民女之上。靖安王一身内气淳厚绵长,想是武林中能胜过他的不出三人。”
  王妃了然点点头,突然温柔笑道:“如果墨儿哪天欺负你,你定要跟我说,不管他内功有多强,在这府里我要教训他,他还不敢乱来的!”
  对于大富人家夫人的作态,陈荆习以为常,一笑了之。
  几人闲话,边上上官先生突然问起她生辰八字,她迟疑一会儿,实话实说了,上官先生讳测莫如,亦不再语言。
  四人陷入一片沉寂,各怀所思,轻风送来叮咚溪水声,透着尴尬。王妃婉然打破僵局又絮了会儿家常,恭王三人就告辞离去。
  “日角偃月,面相极贵。”一出靖王府,上官先生便对恭王如是说,王妃闻言却皱了眉。
  恭王与上官先生回王府直径上了高台,上官先生燃起风灯,抛开卦爻,闭目掐指算一指,记一行,慢慢转动星盘,越看脸色越凝重,风烛燃尽,台上只留满天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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