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秦墨白呆立,神色焦急对凤允说:“京中有争事,我须回去,这里就交付于先生了。”
  帐外怒马嘶鸣,秦墨白只带一亲兵,披星戴月向南而去。
  陈荆睁眼看见一张端正儒雅的脸庞,“慕容……”陈荆呆住。
  “陈荆,你可知这样太冒险?” 慕容荷风叹。
  “天不绝我,你这不是来了么!”陈荆咧开苍白的嘴唇愉快笑道,“不下这方,是活死人,下这方,是死活人。但我死了,好过成为他人杀人凶器。”
  “他果然还是对你出手了。他要你的命,为何又下金贴来找我救你,你们?”慕容荷风皱眉问。
  “搞不懂吧,我也不明白,算了,王心难测,他既然要请你来,就一时不会对我怎么样。”
  “阿荆,你可知道即使过了今天这一遭,你的身子——”
  陈荆点点头,“那是混着‘无极之气’的冰寒。”
  慕容荷风讶然,陈荆遂将中寒毒经过与治疗方法实打实对他讲了,中间还扯到苏云初的事,慕容荷风看她半晌,戚戚然地说:“我发觉,怎么跟你扯上边的人都比较不走运?三年前,我们初次见面,你害我摔下山坑;你去年才走,我第三日被人家楼上掉下来的支窗杆戳破头,没办法才回医馆休息了大半年。”
  陈荆深思地看着他,闷然道:“以前,有个算命的说我命主‘杀破狼’,跟谁在一起久了,谁就要倒霉……你相信吗?”
  慕容荷风狐疑瞅着她,实在想说“信”,却她听继续道:“要想化解这命格,女子要配带蓝宝石,我瞧你藏在书房那医圣白玉像眼睛里的蓝宝石就挺合适!”
  慕容荷风忙起身收拾药箱,口里忿然道:“你无碍了,先躺着吧,我走了。”
  陈荆精神一振,高叫:“慕容别走啊,那个扔你竹杆的是不是一个长居闺中、美艳无双的少妇呀,她是不是有个卖烧饭的丈夫叫‘某大郎’呀,这是好事哇!只是你要小心那女人的小叔子,慕容,这是关系性命与前途的大事,听我讲完呐!王爷——”
  陈荆支起身子着急看慕容荷风消失在门外,不甘得直捶床板,冷不丁一道修挺影子立在眼前,熟悉的冷香带着哀伤的气息弥漫了室内。
  她不由敛了八卦之心,定睛一瞧,一向清逸的秦墨白,此刻风尘仆仆,一身戎装,面上有青色胡茬,再看仔细,眼下居然也有淡淡的青影,呃,这么脏乱差的形象简直大快人心,她慢慢低下头,手指无意识抠着床沿,在鬼门关又走了一圈之后回来,不得不承认,天天算计着、吵闹着,快死了,眼前居然还是这人的脸。她是想过如果不死,还是改变策略跟他“好好处”,他却这么瞪着自己,她竟又被激起斗志。
  她防备着、小心着,不想,却被揽入深深的怀抱,秦墨白憔悴面容近在咫尺,他已经坐上床来,坚硬的甲衣真实硌着她,她萎顿地陪笑:“我还以为大白天见鬼了,原来真是王爷凯旋归来。”
  “方才的神气活现去哪里了。”秦墨白一下一下亲吻她苍白的脸庞和脖子。
  陈荆左右避不开他的亲吻,埋怨大呼:“你穿得像只穿山甲似的,快松开爪子,硌死我了!”
  秦墨白动动嘴角,起身洗了手脸,走到窗前放下卷帘,卸了软甲,扔在桌上,踢靴躺下,一手撩开她单衣,将温暖的手覆在她冰凉的小腹上,如梦呓地轻道:“阿荆,你是我枕畔之人,我不可能时时防着你,但你一定知道,如果我出了意外,陪我落地的人头,一定数以万计。”
  他将她枕下的小剑摸出来,甩插在房梁上,剑身“铮铮”颤动,如同陈荆的肝胆,她权衡着,再权衡着……
  秦墨白扔了剑,侧身将她抱了个严实,“你刚才与慕容先生喊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陈荆一听,立马聪明地下了台阶,口若悬河起来,“慕容撞桃花运啦!说话有一个地主家里有一美貌的丫头叫潘金莲,潘金莲那美得呀,我省略一百字的形容词……那潘金莲被武大郎整日介琐在屋里,一日昭例去关窗,不料那支窗子的竹竿失手掉下去正巧砸在一个风流潇洒的年轻官人身上,那官人抬眼一看,嗬,好个标致的小娘子!”
  “这次掉杆子在慕容头上的说不定那‘三寸丁’呢。”秦墨白闭目懒洋洋地接口。
  陈荆转头看他,不悦道:“你安得什么心呐,你知不知道人家慕容孤苦鳏守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有一个机会,你就这么咒人家。”
  秦墨白蓦地张开眼睛,转过身与她眼对眼,“慕容是不是在等你?”
  陈荆奇怪地看着他:“从哪里得来的假消息?慕容心里一直都只有他亡妻,你不知道他妻子,唉,真是天妒红颜,琴棋眼书画无所不通、气质若兰,美得是不食人间烟火,啧啧,那双眼睛……”
  秦墨白轻吁一口气,“打住!你这中间赶紧省略两百字吧!看来,是你一直等慕容?”
  “你这人思维怎么这么狭隘呢,不是他等我,就是我等他的,我等他干嘛啊,‘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别胡说八道啊。”陈荆不满道。
  秦墨白眼中熠熠生辉,柔声道:“你也知道瓜田李下的避嫌,怎地动不动就与他搂搂抱抱?”
  陈荆仰躺回去,望着天花板,嘟囔道:“我跟你有代沟,说不清。”
  秦墨白把头埋在她颈间,笑问:“那官人看见个标致的小娘子,然后呢?”
  原来不论贵贱男女,大家都爱听有颜色重口味的故事,陈荆在心底呵呵笑起来,又开始绘声绘色说起潘金莲与西门庆的故事。
  “武松口噙着刀子,双手去斡开他胸脯,扎乞的一声,把心肝五脏生扯下来,血沥沥供养在灵前……要我说,这武松也忒不是个男人,如果换成你是他……”陈荆低头与秦墨白讨论故事情节,却见他双睫低垂、呼吸均匀,早不知道何时睡去,便收了声,也静静眯了眼。
  ☆、韶光
  陈荆一觉醒来,外厢“窸窸窣窣”声响,只当是婢女在外面,便唤她卷帘子,准备起身。
  竹帘半卷,明媚的阳光从半帘下洒进屋,照得窗台上植物叶脉晰明如碧绿翡翠、一派欣欣向荣。陈荆心情大好,撑起身子扭头看来人,一怔:“你何时回来的?”
  秦墨白在她面前放下木盆,给她递上漱口水和牙枝,看她两腮一鼓一鼓,“昨天还搂着本王大半天,压得我早上起来胳膊都是麻的,现在问我何时回来?”
  陈荆低头将水吐在盅内,笑着掩饰自己的健忘症,“我以为是做梦,太美好的事情总是让人难以相信。”
  秦墨白绞了毛巾帮她擦了脸和手,似笑非笑,“本王亲自服侍你,是不是又觉得在梦境?”
  “是啊、是啊,民女受宠若惊、受宠若惊。”
  “生了场病,倒乖觉了。”秦墨白含笑道:“怎么回事,为了解个酒,居然连命都不要?”
  “酒精能加速冰寒扩散,横竖是一死,倒不如赌一把。听说不怎么赌搏的人运气都比较好。”
  “你不怎么赌博?是谁在昆城赌场一连掷六个豹子?是谁一到马市就像猫儿嗅到腥一样往赌场赶?”
  “咦,王爷也知道豹子?我以为您只对琴棋书画这等风雅事儿有研究。”
  秦墨白扯扯唇角,他自幼入伍,在男人群中厮混,一些花花事自然有所耳闻,行军休整,为亲近士兵,也会与属下掷骰子饮酒。可想到陈荆同谙风月,他心里便不痛快,简直能看到她与其他男人勾肩搭背,且笑且闹的样子。铁青着脸道,“以后不许你去赌场,更不许喝酒!”
  陈荆却在沾沾自喜,看着自己的手,“一连六个豹子?我去赌场从不出千,居然这么走运!”
  秦墨白看她得意洋洋的脸,有些哭笑不得,字字玑珠,“我与你说的话可记得?”
  “记得——,莫要去赌钱嘛。”
  “还有呢?”
  “还有——?”陈荆眼睛转转,心里将日志翻了翻,重新躺下,“噢!你留我一命自有用处,莫去作那非份之想。”
  秦墨白听闻目光暗淡,如鲠在喉,苦涩自言道:“记得便好。”
  外面有人敲门送来粥食、汤药,秦墨白接过托盘子,陈荆看着那一身武装的新婢女,问道:“迅儿呢?”
  秦墨白坐上床沿,轻道:“她们没记住我当初所言,出现这么大闪失,不适合在你身边服侍。”
  陈荆张嘴不能言语,正目看他半天,他轻靠在她肩上,低低地道:“阿荆,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他们犯的错,让我不能承受——”
  陈荆抓住肩头要被他蹭滑的衣襟,又不甘心地问:“可还活着?”
  秦墨白轻抚着她的背心,如一个犯了错倚在母亲身上撒娇的孩子,陈荆对他大失所望,他却又轻言:“本不该姑息的,但我知你又不忍,也只得罢了。”
  陈荆大喜,乐得连声道好,秦墨白在她耳边轻轻笑起来,身子更是腻歪在她身上,他的睫毛忽扇忽扇着她半□的肩,陈荆被他缠得心生异动,如大丈夫般朗笑一声,推开他,“你这么着,我还少不得又要作非份之想了。我要休息了,王爷还打算这样下去吗?
  秦墨白慢慢直起向子,转身去拿粥食要喂她,陈荆接过盘子,笑曰:“我自己来吧,学武粗人伤筋动骨时候多着,这点小病算不得什么。”
  他看她将餐,“陈大人出身官宦,何必自谦?”
  陈荆微笑:“莫以出身论人品,王候将相宁有种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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