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再一指窗外高柳,端午过后天气炎热,时有蝉附在树上低鸣,“君不闻‘垂绥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见他静静瞅自己,她只能低头喝粥,秦墨白起身看书桌上一本打开的厚厚的册子,翻了几页,是陈荆的潦乱字迹,却全是看不懂的文字,另一册已经写满。“你的遗嘱这么多?”
陈荆听得头上冒黑线,“我又不是王爷你,没有大家大业,哪里有这么多遗嘱!”
秦墨白微侧过头,想了一下,“想来,我的遗愿只有一个,你猜,猜中了,本王有赏。”
陈荆眼也不抬,懒懒说道:“不猜,王爷的心意岂是我们草民能妄度的?”
秦墨白看她态度怠慢,也不以为忤,“你倒是圆滑,难怪在璃琉朝中长青不倒。这又是哪国的文字?”
陈荆一本正经道“女书!”
“女书为何物?”
“就是女子世世相传,只有女人才看得懂的文字。”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等风俗怕不是大洛所有。女书记载何事?”
“当然是女子闺阁之事。”
秦墨白又踱到床边坐下,笑意盎然,“那些个深居妇人议论的‘闲小邓驴潘’难道就是写在女书里?”
陈荆双眼呆直,张大嘴,满脸通红,昨晚给他解释啥叫“闲小邓驴潘”是在黑暗中,而且属于故事情节,不觉如何出格,今天光天化日下,这么被他说出来,真是有说不尽的桃色,她也觉得自己太不正经了。
秦墨白看她一脸窘相,轻笑不已,陈荆合上下巴,闷哼一声:“哪个女子不怀春?是又如何。”
秦墨白突然敛了笑意,清润的面上露出隐忍之色,“你身是我的女人,岂可想着他人!”
陈荆看他周身气流转动,衣袂翩翩墨发纷飞,心尖惊得微微一颤,却强嘴说:“‘自许州官放火,不让百姓点灯’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你想着别人,我就不能?”
秦墨白俯身捏住她下颌,“你想谁?不管是苏云初、隐刀、韦含之甚至风临,我皆可让他在这世上消失!”
陈荆几乎可以摸到他倾城容颜下冷硬的心,对他的忽悲忽喜、忽笑忽怒反感丛生,伸手拍掉他的手,没好气道:“我想的是你!你去自杀吧!”,将碗往他怀里一推,翻身朝内,不再搭理他。
秦墨白一手端着空碗,帮她掖好被角,“我不想同你吵,以后别在我面前说风月之事,我自不会为难你。好生将息吧,我这几日请御医过府给你开方调理,你莫胡思乱想,小心落下个病根。”
走出房间,招来小厮,两人耳语几句,小厮便跑去拿着竹竿和小笼过来,两人蹑手蹑脚绕到后窗一排柳树下,秦墨白负手看小厮将竹竿一端涂了鱼胶,从柳枝上粘下一只只金蝉,装入细竹笼里。
雷风行大踏步走来,见他们在捉蝉,哈哈大笑:“听过斗蟋蟀的,小王爷这是要斗蝉?”
秦墨白比了个禁声的手势,扭头看向窗里,眼底盛着万丈柔情和几许哀怨,雷风行见状便知此事为谁了。秦墨白又对小厮低语道:“晚上,把窗下的蟋蟀也清了。”小厮垂首点头,秦墨白带着雷风行走出内院。
雷风行说航船已经让人备好,出海人员却没确定,末了一顿,道:“主上的家事,属下本不应议论,恭王府待风行一家有厚恩,风行与小王爷自小一起长大,肝胆相照,有知遇之恩,风行惟小王爷是瞻,于公于私,只要是小王爷的愿望,风行赴汤踏火都会去成全。只是,小王爷对陈姑娘一片真心可感天动地,陈姑娘却不为所动,小王爷,风行替您不平!”
秦墨白平静道:“风行,如果有一天,我没了权势,甚至失了容颜,只要我没死,还能在我左右的不出七人,即便她对我无意,她也一定是其中的一个!年华那堪几度霜,秋月与谁共韶光?此生我任性而为的,惟此次而已。出海随行人员,待阿荆身子略见起色,我再与她商议。”
雷风行默默听了,没想若干年后,他与秦墨白兜兜转转再无缘一同笑面风云,却与陈荆在艰难中不离不弃,每每想到今日秦墨白所言便感慨唏嘘万千。
☆、鹦鹉
陈荆身子渐渐康复,知晓慕容荷风在府里,却见不着面,最后,只能透过窗里,见他一身光鲜离去的背影和屁股后面紧跟着两个王府的卫士。
她嘲笑:“慕容过靖安府一趟,里里外外都换了个全新,还送了他两大活人,这买卖划得来。他们要跟着他多久?半年?一年?”
秦墨白挑眉表示意外,“一年怎么行?凭爱妾的能耐,没个三五年,不放心呵。”
陈荆:……
王妃送到陈荆眼前的礼物,一盒接着一盒,头脸首饰、宫服穿戴、滋补药品闪花了她的眼。阿荆抚摸着那些不菲的礼品,不知她为何态度转变如此大,便深刻体会到,婆婆心、海底针,大户人家的媳妇不好当啊。
身边被“锦衣卫”围绕,她自然不能跌了王府的颜面,便在王妃送来的穿戴里,挑了件向往已久桃红宫装,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女婢为她梳了倭堕髻,插了支翘头簪,又在她额上压了金钿,那晚秦墨白回来,在她身边很骚动,对着她吟了许多艳诗。她第二日就将自己打回原形,秦墨白果然恢复常态,诗兴也没了。
秦墨白一向政务繁忙,起得比她早,睡得比她晚,上床下床手脚又轻,她在迷迷糊糊中只感觉他仅熊抱着她,并无逾越之举,虽然两人日共枕而眠,她倒觉得和一个人差不多,没什么不惯。
他是极藏住得事儿的人,但这些日子里,秦墨白再怎么在她面前故作轻松,他的沉重却仍被她看在眼里。每到夜深时分,他仍独自一人踱步沉思,在花园里走了一圈又一圈,直至更深露重。陈荆看书倦了,起身熄灯,再去看他,在星光月色下见着树木掩荫下的身影,她也生出万般滋味。
恭王爱美人不爱江山,却之王位不纳,为自己埋下了祸根,太上皇在位时,对恭王保护得极好,以致这位清高淡泊的皇子逍遥了大半生。
所幸,太上皇高寿,足足活了八十岁,也掌握皇权五十余年,待至秦墨白长大知事才驾崩,荫庇恭王之交接棒便转到其子秦墨白手中。
她终于知道秦墨白为何在那时与她讨论昆城命案时,谈到江湖自在,会生出怅然的神情,没人会拒绝自由的诱惑,他与自己一样,从生下来就注定要背负家族之重而行。
太上皇一倒,恭王的封地由南部膏腴之地迁到西北贫瘠山区,恭王府的丧钟开始倒计时,十五岁的秦墨白这时入了军,陈荆相信,为入军这一天,小王爷一定筹措了许多年。
从杀机丛林,走到如今风生水起,秦墨白比她想像中的可怜,也更可怕,空穴不会来风,那些散落在兵营中的传言或许是真的——
这些都是洛国的内政,她本管不着,但他不应该拉上琉璃作他步步登天的踏脚石。秦墨白,诚应了那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这日,秦墨白晚上回来熟稔地对她笑着说:“听闻母妃昨日打马吊把这个月的例钱都输掉了。”
陈荆伏在桌上疾书,头也不抬:“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劝劝王妃,别玩这么大,输赢大了对心境不好。”
“我是希望你也能玩一些妇道人家的玩意儿,打打马吊、逗逗鸟儿,老这么趴着写东西对眼睛不好。”秦墨白走过去,按住她的笔,皱眉,“究竟在写些什么,又是一本了。”
“我跟谁玩儿?你新弄来的那些人,连话都不愿跟我讲,要跟我在一个桌子上大眼对小眼,还不把人吓死?去,你的鹦鹉要饿死了——别来烦我。”陈荆最怕跟他家长里短,生怕一不心就漏了短。
秦墨白最近一回府就逗弄大鹦鹉,那大鹦鹉是风小姐送来的,却不知为何送进她房间,一来就冲着她不断叫嚣“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陈荆嫌它聒噪,就将它挂到院外,也不理它。
秦墨白一见它在外面,就将它拎回来,又放回她房中,并负责了鹦鹉的喂养工作,耐心教它念诗,陈荆竖着耳朵听过几句,无非是些香词艳曲,什么“红烛背,绣帏垂,梦长君不知。”、什么“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一日,陈荆正对镜梳头,那鹦鹉居然摇头晃脑念出一句“镜中看妆影,眉头画月新。”,秦墨白立在身后,放声而笑,陈荆啐那对鸟人一句:“玩物丧志!”
“以前忙惯了,如今无官一身轻,总得找点事做打发时间。我决定进军戏剧界,要留一本传世的可歌可泣的宏篇大作!”她面对他,习惯性地打太极。
秦墨白环绕住她,在耳边低低笑,指着册子上三个团团字,问:“你这大作叫什么名?又写的是什么故事?”
陈荆眼一瞪,“《金瓶梅》!你问这么多做什么,你又不喜欢风月,我就是写才子佳人的故事。”
秦墨白一把抱起她,走向床榻,轻咬她的耳垂,低吟:“谁说我不喜欢风月。”陈荆看他眼眸分外光彩,周身香气也变得如月下牡丹一样充满神秘和炽艳,知是他□已起,忙推开两人距离,“有人看着呢。”
秦墨白抽掉她的发簪,让她一头黑发披散在枕上,“没人能窥入本王房中,就是隐卫都不行。”
陈荆指着他身后:“采儿!”
秦墨白闻言僵冷回头,看她所指鹦鹉,绮念顿时消退得一干二净,下床整了整衣衫,又冷然看她一眼,提着鹦鹉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