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鹰十看陈荆对那只断手赞不绝口,不由毛骨悚然,“贵人,它不是妖怪吗?”
  陈荆思索道:“要看你对‘妖’是如何定义了。从表面上看,断手仍能活动,的确是‘妖’!”
  秦墨白道:“我在南疆时,曾与僵尸有过交锋,那是南人通过蛊虫来催动尸体,尸体动作虽不惧刀枪,但活动迟缓,攻击目标单一,不似此手反应如此快速。”
  陈荆眼睛不离那只手,“不,这不是蛊术,是一种极高深神秘的神经术和防腐术。我幼时好猎奇,曾在隐宗的藏书中看过一本记录武林失传邪医之书录。上面讲到,有一种神经术,是在人活着时候将施刑人指令传输到受施者脑中,然后由大脑将指令传递到全身,再以独特的手法迅速在肢体封存神经指令,斩下受施人四肢,每段肢体皆可如有大脑控制般完成指令。只要主神经不坏,肢体的运动的就不休!想不到失传多时邪医居然在这里出现了。”
  秦墨白皱眉:“那时你多大?”
  陈荆想了想,“应该是九岁。”
  鹰十悸震道:“幸好贵人没走上邪医的道路!”
  陈荆无限遗憾,“身不能至,心向往之。”鹰十不敢看秦墨白的表情,只又问:“这可如何是好,海下动静又起来了。”
  陈荆困窘了, “我也头一回碰上,待我进去想想办法。”
  秦墨白见她要进房,提着绳索问:“这东西如何处置?”
  陈荆回头看已渐渐流出黄水的断手,道,“烧了!”秦墨白将绳索扔给鹰十,也道:“烧了它。”,鹰十接过绳索,瞧着两人妇唱夫随,竟有说不出的别扭。
  陈荆吩咐左右勺海水取样,军士用水桶提了半桶过来,陈荆观察那水如石油般黑黝有光泽,打开箱子,取出器盅,用挑子挑子一点黑浆在清水稀释,那浆水却水中不溶,轻飘飘浮起水面。陈荆又挑黑浆放在火上,也不燃烧。放在鼻尖轻嗅一下,惊异闻到淡淡的熟悉刺鼻气味,这里居然研制出了福尔马林!
  陈荆面带难色地走出房间,秦墨白投来征询的目光,她摇摇头,“想是这些药尸早已经被放在水底,那只怪鸟是过来投药引的,这片海水水质都被改变,药引激活了药尸赖以活动的黑浆,药尸就醒过来以活人为食了。”
  秦墨白问:“斩又斩不得,杀又杀不死,没有克制的方法?”
  陈荆苦笑,“有,硫酸、硝酸,但我们没有。准备一场恶战吧。”说罢,要了一副弓箭,箭头搭上霹雳弹,指向黑油油的水面。
  不多时,从水心跃起来一个皮包枯骨的人形,扑向船上,陈荆开弓放箭,霹雳弹遇物爆炸,药尸灰飞烟灭。
  鹰十高兴喝彩,陈荆发愁看着他,“我只有三枚。”
  水面哗哗响声不绝,无数的药尸从水里爬出来,有的缺了胳膊,有的少了腿,有的还持着武器,面部皆腐烂露出森森黑牙,近船身,药尸搭着船舷攀爬上来,军士得了命令不斩杀,只能挺着枪去戳将下水,谁料药尸力气超人,一见枪头伸来,只一把握住枪头,将那军士拖入水,众药尸马上扑上争抢生食其骨肉,场面血腥,众人憆目结舌,作战经验稍浅的军士忍不住抱腹呕吐。
  越来越多的药尸围住大船,秦墨白挽着陈荆上了飞庐,对鹰十说:“药尸既然要靠药水生存,将其引至岸上,不知如何。”
  鹰十下令护卫将飞箭换上索弩,索弩一发,索爪钩住药尸,护卫们运劲提拉,药尸被远远甩上岸滩,朽败的尸体被摔得四分五裂,肢体离了尸身仍顽强向海滩或蠕或爬过来。但还没爬到海边,那些肢体就似失了力气,行动变缓慢,然后僵停,开始彻底腐烂起来。
  鹰十眼睛一亮,手一招,更多军士加入“钓药尸”的行动,一时间,大船条条绳索飞扬,无数药尸空中被抛出,中间偶有几个在半空挣脱,往大船坠落的药尸,被鹰十掌风一激,又向岛岸飞去。
  陈荆在船上看得药尸浮出数量明显减少,欣然看向秦墨白,身边秦墨白也在计算,“不出六百。”
  她点头,“每个药尸的制作都极耗药材和时间,不可能像南疆盅尸大规模生产。再说岛上生人或许本来就不多。”
  秦墨白叹息,“当年流放入岛的人数已不可考。”
  陈荆转身看遍及海滩的残肢,不再接腔,秦墨白一把拉住她看进她眼睛,“你又在准备了。”,陈荆冷冷道:“有什么话,等下面消停再说吧,你的军士一脚还踏在地府里呢。”
  船上持弩的护卫有三十余人,找到方法,对付几百药尸绰绰有余,不消两个时辰,水底再无药尸浮起。
  众人立在船上看海水从黑稠逐渐恢复清透,斜阳洒在海面,温柔的海波映着绚丽的晚霞,岛心传来鹧鹕归巢的叫声。谁能想到就在方才,这宁静的港湾曾有一场骇人听闻的恶战。
  ☆、情伤
  军统都尉让士兵到海滩清理残肢断臂,士兵刚看过同伴被吞噬的惨景,皆僵立不肯下船,都尉怒意横生,抽出皮鞭狠狠打在近身一名军士身上,军士吓得跪在甲板上,“大人,他们都是妖怪,可是打不死的!”
  都尉脸上的肌肉愤怒地颤抖着,骂道:“贪生怕死,留你们辱了我李骏金的名!”,拔出腰刀便要地正法。
  秦墨白斜睨不语,陈荆见状,上前按住都尉的刀柄,轻声道:“对未知的恐惧是人的本性,大人不必动怒。”,当先下了踏板来在岸边,举着火把察视那些残肢的肢解情况,军士见陈荆动身下船,纷纷跟在她身后,自发组队,巡逻、拾柴生火、掇拾药尸,有条不紊,秦墨白亦走下船,经过都尉身边时说:“身先士卒,何时成了空语?”
  都尉受他一句冷语,脸如死灰,双膝跪在甲板上,“王爷,噢不,公子,末将知错!”
  三堆篝火熊熊燃起,军士一一将药尸投入火中,空气弥漫出另人作呕的气味,即便是承受强大的陈荆也忍不住以袖掩鼻,秦墨白站在她身后,温柔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回房休息吧。”
  秦墨白素来有洁癖,居然对此恶臭无动于衷,陈荆有些不解,秦墨白轻笑,搂住她腰,将她手拉下,陈荆随即闻到熟悉的冷香,恍然大悟,原来他早在周身筑起了“风屏”,异味吹不过来,满怀羡慕道:“你这门功夫真实用,改天教教我。”
  秦墨白携着她的手回舱,在她耳畔戏说:“改日,我一定手把手、以身传身教你。”
  陈荆装作没听懂,见都尉还兀自跪着,叹口气将窗子关上,秦墨白坐在桌边,微笑道:“我以为你会为他求情。”
  陈荆洗净双手,走过去探一下茶壶,水已经冷却,淡淡回道:“你军中人事自有王爷定夺,我一外人岂能干涉?”
  “说不干涉,为何按住了李骏金的刀?”秦墨白将水杯以内力加热,递给靠立在桌边的陈荆。
  “我顺道要下船,怕他刀剑无眼砍到我身上,你以为我想管?”陈荆漫不经心。
  秦墨白轻笑出声,握住她拿茶杯的手,将茶杯牵过来,就着她的手浅啜一口了剩下的茶水,却仍不罢手,双唇沿着她的手指慢慢吻到她手背上,停下,轻轻对她的手背吹了一口气。
  陈荆手指和心儿都被他这口半温半凉的气,吹得一颤,茶杯几要拿捏不稳,秦墨白瞧着那颤动的指尖和杯中摇晃的水面,更握紧她强力要缩回的手,笑意越来越柔,“阿荆,你不知我有多了解你——”
  他带着绝代的浅笑看着她,陈荆不敢面对他眼中丝丝柔情,别过脸去,松手,茶杯直直从手中掉落地上,凌厉的破碎声和飞溅的瓷片打破了荡漾在两人之间的旖情。
  握住她手的指尖渐渐发冷了,他的口气却还是那么温和,“这船上,除了李骏金不是我的人,其余的将领为我掉十次脑袋都不会眨眼。你要策反他,真是选对了,好眼光。”
  陈荆挑眉道:“既然你都看出来,我就罢了。留着他,让他恶心你。”
  秦墨白双手把玩着她手,不改微笑,“他啊,也是麻烦人物,不光是姜相的死忠,还是李夫人的亲侄。以往在军中没少给我添堵,我一直没时间理会他,他既要跟着来,也怨不得谁了。”
  一条人命,却如蝼蚁般可有可无,秦墨白脸上的笑让陈荆毛骨悚然,也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她在这里被改变得太多。
  秦墨白站起来,抚着她怆惘的脸,轻声问:“想什么呢,你这样子最让人难受。”
  陈荆笑笑,“你爷爷当初在一群皇孙中,一定最喜欢你。”
  秦墨白点头,“你如何得知?”
  “史书上说皇爷爷是个心思缜密、手腕强硬之人,他一定也说你最像他。”
  陈荆料想他一定又会骄傲地点头,谁知他脸上表情闷了好半天,方道:“他说我像他爷爷!”
  她有点晕了,他爷爷的爷爷又是哪位皇帝?秦墨白瞥一眼一头雾水的她,生气地道:“就是隆武帝!”
  陈荆忍住笑,“你看你的样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隆武帝虽说经历狼狈了一点,情场失意了一点,爱说大话了一点,还不小心弄丢了你们皇家的命根。但好歹也是个作风特别,想法新颖的皇帝,挺好的。”
  秦墨白优雅万方地将胸前的黑发拔到肩后,咬牙道:“好什么!他身长不足六尺,皮黄肉糙,眼小口阔。你说,我哪一点像他?!””
  陈荆再也忍不住,掩口呵呵笑了两声,秦墨白气闷地瞪着她,她笑得更厉害,“怪不得那什么雪花夫人宁死不从,换我也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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