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一灰衣下人抱着晒干的药草打她后面经过,陈荆正起身伸展身体,手臂伸直,一个不留神,要将身后之人掼进滴水池里,她忙牵住他衣后领,下人衣领被拉开,一眼看到他颈背后长着一枚黑色梅花印记,手不禁发软,一下拉扯不住,两人双双落入水中。
  陈荆与下人都识得水性,两人爬上水池,药师闻声走出来,陈荆背身他,对下人快速比个手势,下人呆立住,眼角流出泪水。
  陈荆转身歉意朝药师比比身上的湿衣,表示要换衣服,药师朝下人看一眼,下人跪下低头,面上有水滴在地下,药痴也没看仔细,押着陈荆往房走。
  她换了衣服出来,下人们个个看她的眼神从平素的冷漠变得热切。
  在草药房中,两名哑仆望风,陈荆见到了岛上最年长的哑仆,老哑仆一见她,立即仆倒在地,长跪不起,陈荆沉重将他扶起,朝外面比个眼色,老哑仆费力收了激动表情,双只手快速比划,将几十年来,哑仆们所受一切苦难细细道出:
  三百年前的隐宗收留了千名在东月大陆上流浪的男女聋哑人,教其手语、航海技术和一些武功,带着他们徜徉海上。他们先后发现了美得像仙境的忘忧岛和富饶的碧开岛,在岛上生活了十几年日子,渐渐习惯海岛淳朴简单的生活。
  病愈的隐宗要回东月大陆,众哑仆皆不愿再回去,向隐宗苦苦求情,将隐宗送回东月大陆自己再回忘忧岛,誓不将碧开岛所有秘密泄露半分。
  隐宗同意他们请求,将碧开岛的地图留由他们保管,但让每人服下“索魂散”不仅这些哑仆身上长出黑梅印记,而且子子孙孙身上都会带有这个印记,如果违背誓言,隐宗子弟会根据印记取他们性命。
  哑仆每人都牢记誓言,由哑仆的首领世代保持地图,安逸地岛上生活繁衍。
  孰料,天不遂人愿,两百年前,一场火山爆发,将忘忧岛与狱门岛拉近。狱门岛人,人人怀有高强功夫,他们迅速发现了只隔着一条海沟的忘忧岛,将忘忧岛悉数掠为奴隶,打骂□是常态,稍不合意便惨无人道地将他们做成药尸或虫食,两千哑仆活到今天不到一百人!
  陈荆与老哑仆对坐,将手中药草一节节掐断,良久不能言,门外扔进一块石子,两人马上跳起来,装作筛选药草。
  药师走进来,仰头盯着她脸看,解开她哑穴问:“你今天很不安,是想出去了?”
  陈荆皱眉轻声道:“落了冷水,有点不舒服。”
  药师冷哼一声,“你如不是识得药性,像这等破身子,早就被拉去做药人了!”
  陈荆揉着掌心的黄花不语,药师突然狂躁道:“罢了,你先去休息!”
  她默默回房,躺回床上,两手枕头,枯卧深思。也不知过了多久,有哑仆进来给他送饭,陈荆一看正是同她一起落水之人,忙向他打听岛上现在是如何情况,可留意一名陌生的极俊秀的男子?
  那人朝门口望一眼,比划着告诉她,他也不知道,但可以帮她打听。
  他虽武功高强,脑瓜子也转得溜快,但毕竟没多少江湖经验,在这戾气遍地的孤岛上,怕是龙游浅滩遭虾戏。“杀人不过头点地”,死不可怕,就怕死得没尊严,他那兔二爷的小样儿,怕早成了“私货”,陈荆重重叹了一口气。
  是夜,她睡得很不安,梦中全是秦墨白的身影:他对她微笑;他抚她面庞专注凝视;他与她在风中相拥,最后却放了她的手,孤独走进浓雾迷烟,只留她一人受冷风吹。陈荆醒来觉得满心凄楚,摸摸胸口,那种彻心扉的寒冷还在,眼角冰凉,摸出一滴水珠,她拈着那滴水珠竟不知所措。
  石门叩响,她赶紧地抹了脸,整理衣服起来开门,灰衣哑仆托着汤碗站在门前,陈荆会意闪身让他进房,哑仆打着手语示意她:有一名年轻美貌的男子成了大毒主的入幕之宾,二毒主气不过,要举行角斗赛。
  果然是这样,陈荆出了半天神,缓缓用袖装脸上蜡黄的颜料抹掉,那副病俨俨的样子褪掉,露出一张英秀容颜。哑仆一愣,笑呵呵夸她长得好看。陈荆微微笑着比划:将药师这儿一位漂亮哑仆的信息传给二毒主!
  哑仆急着摆手,陈荆压下他的手,坚定看着他,开口无声,“一定要,而且一定要快点让她知道,只有出这洞,我才能有办法让大家离开!”说罢,仰天一口喝干姜汤。
  哑仆直直看她,半晌,点点头,收拾了东西转身出去。
  秦墨白低头将眼光落在那黑色靴面,此人周身散发一股极森冷邪恶气息,“瑞春,他就是你的新欢好?”,秦墨白仍不抬头,专注抚琴。
  “哼!”来人冷哼一声,一双手往他头顶罩去,身边一副柔腻的身子立即贴上他,挡住来人的杀手,“孤星,你明知道他还在梦中,做什么要跟他计较?”
  孤星勾起她下巴邪笑,“都五天了,你还舍不得让他醒来?五天没有男人,你受得了?”边说手边向她身下探去。
  那叫瑞春的女子扭身避开他的手指,双手攀住秦墨白脖子,坐在他怀里,嘴里亲吻秦墨白的鼻子、嘴唇,荡笑道:“这么一个绝世无双的美男子,我可要留着好好享用,等到他在梦里习惯了,醒来就再离不开我,昨晚如不是喜冬那个死丫头,我的好事就成了!”
  孤星弯腰低头看一眼秦墨白,“是个好货!”
  瑞春得意地直笑,媚眼挑起,“比那皇甫优如何?”
  孤星脸色丕变,甩手离开,女子尖媚的嘲笑经久不绝,秦墨白双手压住琴弦,皱眉低头看她,女子被他清寒的双眸一扫,竟不知所措,除了皇甫优,她周遭皆是狠厉之人,谁人眼神不嗜血冷酷?但从未有一人,用看蚂蚁般不屑的眼光看她,她不觉收了放肆笑声。
  忽尔,她眼神锐光一闪,长指扣住他的颈脉,他静静看着她,不避也不反抗,淡淡道:“我抚琴不喜欢有人打扰。”低头收琴,不理会那尖锐血红的指尖划破脸颊,鲜血渗出,女子忙捏开他唇,拍进一粒药,带着探究的眼神说:“有时候,我真不知你是不是醒着,真真假假,也许就是你让我着迷的地方。”
  秦墨白将琴收入琴盒,起身忧郁地笑, “我想四处走走,陪我!”瑞春痴痴望着他,全身酥倒,忙拉住他手说,“好,我陪你。你呀,就是呆不住,喜欢到处走。”
  秦墨白不再说话,朝前岛方向走去,瑞春拖住脚步道:“爱郞,前面去不得,那边除了死人就是虫蛇,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去看云海好不好?”
  秦墨白看定前方,不悦道:“云海看过了。”
  瑞春想想道,“如此,我们去花园吧,你见着岛主可别出声。”
  秦墨白点点头,一路探看偶然经过的下人,五日过去了,在对她心怀不轨的愤怒过去后,他的心间就只剩了恸痛焦虑的寻望。那侏儒是何人?陈荆会被她带至何处?他可发现她的女子的身份?她可受了委屈?
  不该带她来这里,他应该相信她的直觉,如不是这般凶险,她过惯刀口上舔血日子的人何以那样忧心!
  他不能承受自己错误决定的后果,按着胸口的荆花簪,心里反反复复祈祷又自我安慰,“我们,离这游戏的末尾还很远很远——”
  瑞春伴着秦墨白在月下慢慢前行,从来只懂得享受床榻肉体之欢的她看着秦墨白清俊的侧脸,嗅着他身上发出沁脾的香气,不觉得也体味出男女之间除了交合外,也有别样的快乐,对秦墨白愈发珍爱起来。
  一阵美妙的箫声让秦墨白驻足,箫声孤高清远,似有满腹心事无处诉说,他满怀忧思被触动,放下琴盒,拿出弦琴与箫声相合。箫声停顿,尔后又继续,箫声忧伤,琴调悲情,相鸣似天作之合,瑞春也是懂乐理之人,不禁听痴了。
  曲调将终,一少女手持长箫从月光中走出,白衣飘逸,紫发垂泻,每一步都似踏在云端,轻盈优美,那少女立在飞瀑前,一双深紫的眼眸向他们转来,秦墨白仿佛看到一片紫色烟火。
  ☆、圣女
  瑞春见两人眉来眼去,妒火中烧,一点足,身子乍起,一掌掴向那女子,那女子被打得口角流血,身姿却愈发高贵,转向瑞春,道:“毒主若能将我打死,我便可少受几十年苦!”
  秦墨白见状,拧眉走上前,拉住瑞春沉声道:“走!”,瑞春被他一把拉住,竟挣扎不开,索性倒在秦墨白身上,回头得意对女子说:“皇甫优,你就安心伺候我父亲吧,说不定我父亲会带你一起离开。”
  秦墨白半拉半扯她进花园草亭,神色失落道:“你要离开?”瑞春媚眼一转,“爱郎,我们出了岛,找到金矿,就可回洛国招兵买马与那秦皇一争天下,到时,我当了公主,你就是附马啦,你欢喜不欢喜?”
  秦墨白茫然点头,瑞春高兴得在脸上狠狠亲一口,眼睛斜瞟,见阴影处有一道高大的身影走过来,便挽着秦墨白迎上去,娇唤:“爹!”
  聂断晴年愈不惑,看起来却如同三十岁出头的年轻汉子,阴深的眉眼和鹰钩鼻让他不怒而威。
  “你对优儿动手了?”,聂断晴不理会聂瑞春的讨好殷勤,直接怒质。
  聂瑞春畏惧地低头,“啪”的一声,聂瑞春身子被挥出丈外,重重摔倒在地上。
  聂断晴厉声喝道:“我有没有警告过你,只要你有本事,这岛上你想杀谁就杀,惟独不能碰优儿一根汗毛!”
  聂瑞春捂着脸,不平叫嚷:“父亲,她在面前勾引其他男人,我看不过眼才教训她!”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