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两人各思所想,默然无声地走到岸边的大船上,秦墨白将陈荆放回房间,转身下舱挽起袖子生火做饭。
皇甫优搓着衣袖,满脸歉意地站在秦墨白身边看他洗菜、切菜吱唔着:“公子,优儿真没用……”
秦墨白将面下进锅里,坐回小凳子上,抬头认真道:“富贵转眼成烟云,让你一个女子跟着我风里来浪里去,现下今天不知明天食,煞是委屈了。”
皇甫优走上两步中优美地中跪下,将头轻轻靠在他手臂上,温柔说:“公子,你到哪儿,优儿就到哪儿,有你在身边,忧儿就不委屈。”
火光下的皇甫优艳若桃花,水眸光彩夺目,秦墨白微微一笑,伸手握住她软若无骨的柔荑,算是默允。
秦墨白受不得羊群的气味,努力将院中的羊全花出去,折变成生活用品,皇甫优也明了他的苦处,几次说要自己的首饰、绸衣、香粉典出,都被他回绝了。
皇甫优一天天体会到陈荆说的,“只要带你离开,就会对你好”的真实含义:他教琴、绘画赚筹劳维持生活,回了家一肩挑起家里洗衣、买菜做饭、房子翻新的大小家务,他不要她操心生计,只要她一心一意照顾陈荆。
陈荆不见了唐垂以后,情绪低落得紧,又加上近日月事来潮,身子不舒服,每天只躺在床上默默流泪,又开始不吃不喝。
皇甫优想教她如何处理月事,一解碰她的裤带,她就发疯似的哭喊挣扎,她力气没她大,秦墨白在门外听得真切,又不方便进来。两人无可奈何地任她污了一张又张铺垫,皇甫优一次次脸红地将脏床单拿出来,秦墨白先也尴尬,随后叹一口气,认命地抱到后院井边清洗。次数多了后,他居然也神态自若、习以为常。
他洗衣浆衫专注而仔细的神态、高高挽起的袖口露出匀称洁白的手臂、晾晒衣被扬起发丝……他的一切一切在皇甫优眼中都是极美好的,她一颗心日日沉醉着,只是她发觉他的侧影跟梦中孤寂的模样越来越重合,他对她好,却在自己周围画了一个圈子,圈子里装着他的过去和未来,那她走不进的圈子。
陈荆的梦游症从奉子泉回来第二天就又发作了一回,秦墨白在窗外冷冷看她起身在桌侧提笔了许久,最终没落一字。
从那后,陈荆不再半夜游荡,只是他却一到午夜就惊觉梦回,习惯性要去她那房瞅两眼,他无奈地发现,从来睡觉四平八稳的她,现在居然也会踢被子,他悄悄她盖上被子,坐在床边看她,心里涌上现世安稳、相濡以沬的宁静,这莫名的星点温暖总会无声无息融解他白天被她撩起的火气。
陈荆从看病回来就不进粒米,皇甫优手足无措,秦墨白前几天还不以意,漠然道:“等她饿了,就自然会吃。”
可是随着日子天天过去,除了喝一点米汤,她还是什么都不肯吃。十日后,皇甫优早上帮她洗漱,发现她手的肿得厉害,吓得跑到秦墨白面前上气不接下气道:“公子,我刚才看见荆姐姐手好肿,是不是中毒了?”
秦墨白正在院里做置物架,闻言扔了手中木板,三步两步过到陈荆房间,她奄奄躺在床上,眼神涣散,秦墨白捋高她的袖子,手肿胀得可见血管,再卷起她裤管,本来纤长的小腿也粗了一倍,是饥饿的浮肿。
他闭了闭眼,倾低身子,皱眉道:“你要怎么才甘休?”陈荆听到他声音,连往日躲避哭嚎的力气都没有,只将手遮住眼睛。
“优儿,你出去一下,我有几句话同她讲。”秦墨白声音冷凌凌地荡到皇甫优耳里,她退出带上门。
他拉开陈荆眼上的手,黑眸如深潭笼着她,“你不待见我,你恨我辱了你,你就起来与以前一样,用我的血解你的恨。”
他从袖中取出她平常不离身的短剑,塞入她手中,将短剑搁上肩颈,“你还有良知的话,就给大家一条活路!”他一瞬也不瞬盯着她刚丰润一点,现在又削下去的脸。
眼泪从陈荆空洞的眼中流出,她动了动,待到他的手放开,她马上缩回手,短剑“哐当”掉在地上。
皇甫优在院中,望着井口发呆,见他进房间取出她送他的短萧,又去厨房端了饭菜,脸色平静得不寻常,“优儿,捂住耳朵,到房里去。”他简单的交待一句,往陈荆房里走。
皇甫优反应过来,原来他是要催眠她吃饭!她奔上去,拉着秦墨白袖子,急道:“公子,使不得,荆姐姐魂重,摧魂会惹来大祸的!”皇甫优说着要跪下,秦墨白托住她的身子,声带凉意,眼里有恸伤,“是她逼我的,她连杀心都没有了,就是执意寻死,我岂会让她得逞?”
“我去跟她再说说,优儿求她,公子,你莫怒,我现在就去求她!”皇甫优提着裙子奔向陈荆。
秦墨白一把拉住她,缓缓道:“也是该我与她‘再谈谈’的时候了,优儿,进房去。”
皇甫优见他煞是凛冽,严威隐露,怯怯走向房门,连头也不也敢回。
秦墨白将托盘不轻不重放在桌上,手肘搭着桌边庄严坐下,低沉开口:“陈荆,我给了你机会,莫以为有采儿在手中,你就有恃无恐。”他稍停顿片刻,看她仍如死尸般僵卧无反应,他失望至极,抿了抿嘴角,举箫到唇边,箫声如宣纸上的墨汁,慢慢浸透到陈荆身体里,将她浅薄的意识染黑。
秦墨白放下短箫,端起饭坐在陈荆床边,扶她起来,低语:“阿荆,张嘴,吃饭。”陈荆依言吞咽,秦墨白将最后一勺汤喂完,掏出手帕给她擦了嘴,凝视她半晌,轻轻问:“告诉我,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陈荆皱眉,最后摇摇头。
秦墨白面上越发冷峻,“你与唐垂有什么协约?”
陈荆苦苦思索,脑中一根筋突突跳个不停,一只黑手似要强硬撬开她柔软记忆,让她痛不欲生,冷汗直流,她痛呼:“不要,不要!住手,快住手!”
秦墨白听她嘴里发出听不懂的言语,凑上前想听个仔细,却只听她身子一斜,人晕死过去。他皱眉看着她,她说的,似洛国话又似琉璃话,这是她与唐垂的暗语?他温柔擦干她额际的汗水,目光却更加寒冷,她能将行动加重重加密,他总有一天会解开它们。
第二天,皇甫优温柔在陈荆面前说了很多话,陈荆却没有任何反映,两眼直瞪瞪朝上望,皇甫优伸手在她面前晃一晃,不知她是否有在听。陈荆见她手形,眼珠开始转动,抬起手,也比了一个手势。
皇甫优精神大振,忙打起手语与她交谈,陈荆开始慢慢与她有了互动。
“公子,她说话了!她说,她要见唐垂!”皇甫优跑出来,兴奋地仰脸对秦墨白说。
秦墨白听闻面上光一闪,随后又沉着脸,“她寻死,就是为见唐垂?!让她死了这个心!”
皇甫优快哭出来,“公子,让她与唐垂见一面不是大事,荆姐姐倔强,这样下去,她真的会死的!”
秦墨白旋身闪到陈荆面前,陈荆神态恢复自然,玩着唐垂教给她的折手帕游戏。一片黑影笼罩,她抬头一见秦墨白就近在眼前,又惊恐尖叫出声,躲到床角瑟瑟发抖。
皇甫优跑上来,拉秦墨白到房门口,“公子,她怕你,你、你要离她一点儿,你有什么问题,我来问她。”皇甫优如哄小动物一样,轻言伸手让陈荆过来,陈荆却一个劲儿摇头。
“好,陈荆,这出戏,我今天就陪你演到底,是不是只要唐垂过来,你就肯老实?”秦墨白站在门口,皱着眉头,斜睨着她两手动作虽不似皇甫优打得飞快,每个动作却都流畅,到了的后面,手势突然停下并发颤,似有些不堪承受的痛苦又被唤起。
“她只说反反复复说要唐垂。我问她为什么怕你,她很不愿说”
秦墨白沉默不语,半晌,神态莫测道:“我让唐垂来。”
☆、成长
唐垂的到来给陈荆带来了巨大的喜悦,他在院中住了五天,陈荆精神大好。他捎给陈荆一篮花苗,领她在窗下、墙角开垦几小畦花圃,与陈荆一块儿将花苗种下。
两人一人浇水,一人挖坑,合作得欢天喜地,秦墨白看着那些花苗,想到陈荆的香袋,心有余悸,晚上将刚成活的花苗全踩死了,陈荆白天起来见着倒伏的死苗,着急哇哇大叫,唐垂往秦墨白房偷瞄一眼,哪知秦墨白却从身后门外进来,抱进一捆梅枝,让他们换种梅花。
唐垂和陈荆大气不敢出地依言而行,秦墨白在他们身后踱了几圈,终于下定决心,拍拍唐垂的肩,眼睛却看向陈荆,“陈荆须每日到十里外的奉子泉治疗,她若肯合作,我便允许你们每七日会面。”
次日,唐垂在秦墨白的指引下,带着陈荆,扛了根鱼竿,一路用白石子堆路标教她辨认温泉之路。陈荆对能出户外活动,十分高兴,在温泉边玩了半日,已能沿着石子堆自已找回家,她对唐垂的顺从,让一路在暗处窥视的秦墨白十分不平又愤怒。
到了唐垂离开时候,陈荆含泪拉着他的衣角,唐垂叹息着抚抚她的乌油油大辫子,不期然感受一道凌厉的目光从院角射过来,秦墨白紧绷的脸黑云密布,身形微动,似想往门边走来。他痛下决断,强硬掰开陈荆手指,头也不回离去。
陈荆哭着离开院门,向前追去,唐垂从快步变小跑,眨眼就转出小巷,陈荆失了他身形,无助站在街口,呜呜哭了许久,偶有一路经的胖妇女,见她身异装,站在路中央哭得好不可怜,上前软语劝慰了几句,陈荆本是极乖巧的性子,见妇人和善面容,渐渐收了哭泣,只愣愣看着妇女。